★《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李萌 ★王磊/邯郸、北京报道

　　“不能再拖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刘如军在其集团所属的某宾馆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对着三十余名挤在一起的河北冶金和山西焦炭业的老板们急切地说。

　　身为邯郸钢铁集团公司董事长，刘如军同时还担任着钢铁大省—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会长一职。在3月23日于邯郸召开的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2006年理事扩大会议上，他特意将山西省焦炭行业协会会员企业的老总们也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吃吃水果，开个联谊会”。

　　但这次“联谊会”却并不只是“吃水果”那么简单，河北冶金协会的最终目的是要“吃”下山西焦炭行业协会下属企业年产的3500多万吨以上的焦炭产量。

　　“夜宴”

　　在3月23日举行的晚宴上，诺大的宴会厅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河北冶金业的代表们，另一半是山西焦炭业的50余名代表，而中间的主桌上坐的是来自国家发改委和河北省政府的领导。宴席间，唐山、邯郸、保定、山西多种口音汇聚一堂，觥筹交错，喜气腾腾。

　　也许是由于晚宴的气氛太过热烈，原定于19：30分召开的“山西焦炭行业、河北冶金行业供需座谈会”被推迟了近一个小时，而且选择的会议室也着实差强人意—等到三十多个半醉的企业家们挤进这个过于狭窄的八楼房间时，一些人只好选择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全行业无纪律！”唐山国丰钢铁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震在又有几个代表姗姗来迟挤进会场时表示了不满。他说，去年焦化行业和冶金行业因产能过剩引起的大规模亏损，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山西和河北省的企业行业自律性差，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和采取相应的行动。

　　实际上，已连续紧缺三年的焦炭，在2005年上半年出现拐点。05年全年产能过剩约30%，迫于产能过剩造成的价格大跌—出厂价从2004年初的1400元/吨下降到2005年年中的1050元/吨左右—的压力，被称为“焦炭欧佩克”的山西省焦炭协会的会员单位在去年6月共同签署了《山西省焦炭行业生产自律公约》和《山西省焦炭行业价格自律公约》，合称“绵山公约”。公约要求会员企业减少企业投产规模的20%-40%，限产期暂定为3个月，总计压缩产量600万吨左右。

　　但限产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市场景气。“我们去年用旗下6个煤矿的500万吨煤产生的效益来补贴180多万吨焦的亏损—一亿一千多万，今年我们继续安排（预计）了一亿三千多万的亏损”，太原煤气化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齐立宏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实际上，就在山西“绵山公约”出炉后，数家已经看出山西焦炭企业困境的冶金企业，在河北承德召开了一个联手压价的会议,声称要在现行价格基础上，迫使山西焦炭价格再次下调50元，并以分头谈判的方式默契的进行操作。

　　面对冶金企业的“趁火打劫”， “焦炭欧佩克”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并决定加速与河北钢铁巨头的合作。去年6月20日，河北冶金行业协会与山西焦炭行业协会正式向社会宣布，双方已就建立长期战略合作关系，建立长期、稳定的供求关系等达成共识。8月中旬，双方战略合作协议在唐山签字。

　　按照两大协会达成的初步协议，双方第一步将实施供需对接，保持焦炭供应的稳定和持续。在最为敏感的价格问题上，双方约定，每三个月协商一次焦炭价格，并确保其不低于生产成本。下一步时机成熟时，两大协会还计划推进会员企业间更深层次的合作，如相互持股等。

　　但一个合作框架显然解决不了更多的实际问题，对于山西焦炭行业来说，他们更需要一些务实的协作。而“时机成熟的”时间就选在邯郸的这个晚上。

　　“我们河北的钢铁年产量已达7349万吨，是全国第一钢铁大省，占全国产量三亿四千九百万吨的五分之一，”邯钢集团董事长刘如军表示。实际上按照产量计算，河北省的钢铁行业在国际上也可以位居第五，第六位的是俄罗斯。

　　这就意味着，与河北冶金协会的合作，就是与一个可以左右整个焦炭行业的巨人合作，不但是保障了山西焦炭的安全，还代表了山西焦炭美好的前景。这也正是山西焦炭行业协会组织了17家企业的50多个企业家来到邯郸“赴宴”的缘由之一。

　　“我们今天来是抱着很大希望的”，山西省焦炭行业协会秘书长张岗峰说。而他们所有的美好希望就寄托在一张B5的打印纸上，也就是被称作“11条”的《关于共同组建“晋冀焦钢发展合作组织”的意见（讨论稿）》。

　　“11条”

　　“去年我们搞了协议，而今年就应进入实际操作，而且时机选择上现在最佳，最有利！”天津南开戈德进修学院副院长于长滨教授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这位在全国巡回进行《孙子兵法与现代商战》讲座的教授，现在是山西焦炭行业协会专家委员，受委托进行两协会合作方案研究。

　　他认为现在时机最佳的理由有三：一是国家“十一五规划”中对工业结构进行的调整，机械加工业成为重点，是冶金行业的一大机遇；二是小排量汽车市场放开所形成的钢材需求，平均一辆轿车即要耗500公斤的钢材；三是房地产行业地根和银根的全面放开，也是冶金行业的一大机遇。

　　“在这时上下游结合，不管是旺季还是淡季整个市场都将会是稳定的，尤其是对于冶金行业来说”。他还表示：如果两个如此庞大而有力量的协会进行合作，不但可以影响政府的行业政策，甚至可以主导国家对于两大行业的整体规划。

　　“而且，如果在6月份我们的组织组建成功，信息披露后将会影响国际市场，这种影响将是不可预估的。”

　　但代表们手里端着“11条”，不发一言，长时间的沉默。

　　“很多老总觉得不大可行，因为这个合作将打破以往的习惯，”于长滨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而实际上两协会的合作并不是要破坏从前的渠道，而是要维护以前的主渠道，并且在商场出现波动的时候协调供需，找缺口填。”

　　尽管每一个人发言前总要带上“支持合作”之类的和气话，但实际上，两协会的相互威慑在会场上已经显露无疑。“在山西这个煤窝子里炼焦是亏损的”，太原煤气化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齐立宏说，“因为本省用煤比外运煤价格要高”。

　　他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尽管如此，他们从前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国有大型钢材企业的需求”，但是市场变化了，“我们焦化企业不让死也必须死，因为没有流动资金来源，私营企业赔不起，国有企业也经不起把票子扔到炉子里烧，”总之，“价格不提升，就得死。”

　　“我们只是要一个合理的价格”，山西省焦炭行业协会秘书长张岗峰表示，“而且山西省政府第三季度可能即将出台政策限制炼焦煤出省限制”，去年通过公路和铁路出山西省的炼焦煤总共达到了5000万吨，而且河北炼焦企业的大部分原料煤都是由山西运出的。

　　但河北钢铁企业似乎并不买账。“对于山西省来说，由于各焦化企业成本的差异，不可能制定出统一的价格，如果不关掉能耗高成本高的企业，就不可能走出困境”，唐山国丰钢铁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震打破沉默，他认为山西焦炭应当首先组织好自己的内部问题，“焦化行业亏损的根本原因就是无序竞争。”

　　中国旭阳焦化集团的杨雪岗董事长则更为咄咄逼人，他表示：山西焦炭、河北钢铁和河北焦炭应当“三家携手实现共赢”。旭阳集团旗下的9家企业炼钢焦产能已达400万吨，还要整合到800万吨（山西最大的焦化企业产能则只有300万吨）。旭阳焦化从山西、内蒙、黑龙江拉煤炼焦，而且“与山西焦炭相比，河北焦炭的成本永远低50元，”因为“接近客户”。

　　河北文丰钢铁有限公司的石凤海总经理更是暗示“如果发了大水，窝头和黄金哪个更值钱，不好谈。”

　　最终直到夜间22：30会议结束，双方也没有谈拢，甚至整个会议也没有围绕“11条”展开。会间河北冶金协会曾拒绝了记者索要“11条”文件的要求，但散会后记者拿到这张纸并没费什么劲—一位代表把它用作了烟灰缸，并随手扔到了椅子后面。

　　“失衡”

　　参会的山西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省软科学研究院院长李镇西在回到山西后慨叹“谈判中我们的人受到很大刺激与震动。”

　　他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人家毫不客气地说：在价格和结算方式上，都是你们自己的企业在捣乱，自相残杀。我们参会的企业老板无不感慨地说：我们再不联合与整合，就是死路一条。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状况？”

　　他认为，山西焦炭一直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是产能过剩能不能压下来？尤其是那些不符合产业政策的“多、小、散、乱、差”企业能不能真正关闭。二是能不能通过企业的兼并、联合与重组，实现最大限度地整合，极大地提高产业集中度。

　　“河北省的产业整合主要是靠行业协会和大企业来操作，其实背后还是政府在操纵。现在河北钢铁企业的整合力度非常大，石家庄以南由邯钢整合成一个年产2000万吨的集团，以北由唐钢整合成一个3000万吨的集团。”李镇西解释道。

　　实际上，河北省政府在今年2月8日就制定了内容详尽的《2006年保障全省钢铁工业平稳运行任务分解表》，其中包含了新唐钢挂牌、推进迁安钢铁企业整合、完成以邯钢为核心的南部钢铁集团组建报告等12项任务，分别由省发改委、省工商局、省国土资源厅在内的12个局委组织完成。

　　在3月24日的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2006年理事会上，主管工业的河北省副省长傅双建也明确表示：河北省钢铁工业结构调整是“必须要进行的”，而且将在品种、质量、整合上加大力度，“上大压小”，“做大做强做优”就意味着要“调大调强调优”。

　　“河北钢铁企业数量多、规模偏小、集中度低，重组整合是大势所趋”，刘如军告诉《中国经济周刊》，“200立方米以下的小高炉，20吨以下的小转炉、小电炉必须尽快淘汰，扶优汰劣。”

　　由唐钢、宣钢和承钢组建的新唐钢已经在2月挂牌，河北南部钢铁企业的重组也已经有了开端。3月23日,邯钢与邯郸的文丰钢铁有限公司、邢台的德龙钢铁公司两家民营企业签署了《建立战略联盟全面合作协议》。

　　而早在2004年5月，山西省政府便颁发了《关于对焦化行业实施专项清理整顿的决定》，同时成立了焦化行业专项清理整顿工作领导组，统一领导焦炭清理整顿工作。各市及产焦县亦成立了相应的专项清理整顿工作小组。在清理整顿期间，山西省不再批准新建焦化项目，焦化项目附带焦炭生产的，要与现有存量整合，并报省政府审批核准，各市县、各部门均无权审批焦化项目。

　　2005年9月1日，作为国内第一部焦化行业法规的《山西省焦化产业管理条例》正式施行，山西拟以此为法律依托来改变焦炭行业现状。

　　“现在山西省正在开展煤焦治理整顿的‘三大战役’，实际上这种整顿与调整在我省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我担心的是会不会再出现经济失衡中的‘无序调整’？”李镇西对前景并不乐观。

　　资料

　　山西省焦炭行业协会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关于共同组建“晋冀焦钢发展合作组织”的意见（讨论稿）》部分内容：

　　第三条：合作组织协助企业建立稳定的购销渠道。合作组织成员要定期向合作组织报送本企业的产、销、存及供需情况；企业原有的购销渠道不变；新产生的需求缺口由合作组织根据企业在焦炭质量、购销数量、运输距离等方面的要求，拟定双方企业的对接合作方案，供企业自主选择。

　　第四条：合作组织要建立价格协调机制。根据市场变化情况，合作组织召集企业代表，本着“实事求是、公平公正、公开透明、诚实守信”的原则和“互利双赢”的宗旨，共同商定并公布焦碳交易基准价及浮动范围，在不突破基准价浮动范围的前提下，最终的交易价格由双方企业自主确定。

　　第五条：在钢铁和焦炭市场波动期间，合作组织将根据实际情况合理商定焦炭交易基准价和焦炭供应量，避免因价格大起大落导致的交谈供应紧张和焦炭价格倒挂，确保双方企业的合理利益。

　　第七条：合作组织要建立监督约束机制。合作组织成员要向本行业协会交纳一定数量的保证金，以保证合作组织成员不违约。两协会对所属合作组织成员的严重违约行为，要及时指出，在帮助无效时，提请本行业协会常务理事会对其进行处罚，处罚包括：罚没保证金、取消会员资格等。

　　第八条：合作组织鼓励成员间的全方位合作，包括互相参股。合作组织积极为由合作意向的成员牵线搭桥，并为所有成员做好服务。

　　第十条：两协会成立联合工作组在五月底前完成《“晋冀焦钢发展合作组织”工作细则》及具体工作方案的的制定，六月上旬合作组织成立并开始试运行。

(责任编辑：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