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价 桌面上的格斗

　　本报记者 朱宗文 实习记者 吴迪

　　3月17日上午10点，雨刚住。

　　广州华泰宾馆三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面对8位整齐地坐成一排的“考官”，第一个进入“考场”的张益民显得有些许紧张，他情不自禁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停地用手摩挲着放在面前的文件夹，等待着“面试”。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考试”，而是由广东省卫生厅牵头的“2007年度广东省医疗机构药品网上限价竞价阳光采购活动”的面对面谈判环节，也是最后一个环节。

　　此前，“阳光采购”已完成了不限价不竞价、限价竞价、专家评审投票、按竞价平均降价40.39%的幅度计算入围价格和“人机谈判”五个阶段。

　　据统计，报名的43209个药品中，共有27635个药品品种入围。估计最终将有近3万个药品品种入围，提供给广东省医疗机构采购使用。

　　而此次进行的面对面谈判，共有271个品种接受严格面试，再次淘汰部分报价相差悬殊的药品。其中涉及235家药品生产企业，共1000多名代表。

　　又降了一毛二

　　张益民是这上千位代表中的一位，他是陕西香菊制药有限责任公司的一名中层干部，该公司派出的全权谈判代表，因该厂生产的郁金银屑片与同竞价组的另一生产商的报价相差近5倍而进入了面对面谈判环节。

　　“银屑片中所含的重要成分的成本价都比较低，你们的出厂价只有0.245元/粒，报价却是0.256元/粒。而且这个药品在山东的挂网价格是0.228元，在浙江的挂网价格是0.250元。为什么别的省份的中标价都比广东的低？为什么不能再降？”一位“考官”提出疑问。

　　“对于降价幅度，我们公司有一个核算范围，报价再低也不能低于企业的成本，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了。” 张益民表情略显无奈地回答说。

　　“作为已在广东市场销售了9年的药品，郁金银屑片在患者中有良好的口碑，市面上断货的时候还有患者直接打电话到厂里要求购买。我们现在市场上的零售价定得不高，都是比较稳定的。此外，我们的包装是100片/瓶，规格大。而银屑病容易反复发作，患者服药时间长，这样的包装对患者是有利的。”张益民继续补充说。

　　最后张益民仍选择了0.256元/粒的价格签字确认。他说，能够进入谈判环节已经得到一个机会，至于能否入围要看专家投票的结果。

　　张益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来自山西天星制药有限公司。为使产品更有竞争力，天星制药在谈判之初就将报价由1.431元/粒调整为0.84元/粒。

　　“作为同成分、同剂型的药品，你们厂的报价为什么比竞争对手高出5倍多。”对天星制药当初的价位，专家们仍然提出了质疑。

　　“天星制药采用的是优质原料、制作工艺严格，而且天星是全国第一家报批该药的生产商，可以说郁金银屑片是该厂的原研产品。此外，我们针对银屑病的病况配送了外用软膏，使内服、外用结合起来，仅软膏包装的成本就达到5-6元/支。针对广东地区气候潮湿的因素，在药品的包装上采用了铝塑板加防潮袋的方式，比同竞价组的香菊制药的包装更为科学，更不易受潮，成本也就更高了。”天星制药代表对答如流，看样子事先经过了充分准备。

　　但他并没有就此顺利过关。

　　“医院只能采购获得国药准字批文的口服药，属于消字号的配送软膏的价格是不能计入报价中的，因此厂家的报价中必须剔除掉外用软膏的报价。”一位专家冷不丁抛出一个尖锐问题。

　　另一专家则指出，仅包装就使天星制药生产的郁金银屑片的价格上浮了3倍，这些“额外”提高的费用成本不应该由患者埋单，因此请代表当场重新核算并报价。

　　面对专家们的“杀手锏"，两个药企代表都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银屑片是专治牛皮癣的药物，由于患者少，生产量、销售量都很少，在广东全省一个月也只能售出1至2件药物，考虑到平摊成本高，报价也会相对高一些。”他们还想再支撑一下。

　　但谈判专家们毫不让步。两位厂家代表最后不得不拿起计算器重新计算报价，并最终定价为0.72元/粒，比0.84元/粒的降价后报价又低了14.3%。

　　申诉风波

　　在“看病贵”和医疗改革成为中国社会焦点命题的背景下，广东启动的这场“阳光采购”改革负载着沉重的使命。

　　“阳光采购”中，以往的药品招标模式被完全改革，在全国创造性地设置网上限价、竞价、议价等环节，挤压药品虚高价格的“水分”，优胜劣汰，让医疗机构在网上选购“质优价廉”的药品。

　　在3月17日的“面试”之前，3月10日，“阳光采购”已经完成了大规模的“人机对话” 谈判环节。对话现场如考场，当天早上从全省药品筛选专家库中随机抽取的153位谈判专家，一进华泰宾馆会议厅就要上缴手机，禁止和邻座“咬耳朵”，吃饭不能出大门，上洗手间还有保安站岗。在全封闭环境下，专家们从上午9时30分工作到晚上9时,面对笔记本电脑轻点鼠标，对7484个药品品规进行杀价。

　　对于“阳光采购”，大部分医药企业公开表示的都是肯定和欢迎的态度。“这次的限价竞价采购还算比较公平，至少给了厂家一个参与的机会。”山东新时代药业的谈判代表朱先生说。

　　但首次试行采购方式的改革，还是遭遇了一些风波。

　　3月7日，遭到来自全国的几百名药企代表的集体申诉。3月8日，又遭到广东省医药行业协会组织54家省内企业向省卫生厅递交的反对报告的“弹劾”。

　　“有时会出现所有的企业不分大小，药品的质量层次划分不清晰的情况，高质高价的药品没有了，只是单纯拼价格。”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谈判代表说。

　　“部分制药厂家没有完全看懂《广东省医疗机构药品网上限价竞价阳光采购实施方案（试行）》上的有关规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解。”主管此次阳光采购工作的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张寿生解释说。

　　他随手举了个例子——在今年的采购中有一单价高达23700余元的某肿瘤类药物，专家们给它降了700多元，但这家企业因为原材料及生产成本较高，无法降价。“是不是医院就不用这个药了呢？是不是这个药就退出广东市场了呢？不是的。”张寿生说。

　　最终，针对这一药品，专家们进行了研究讨论并投票决定将此药纳入重点监控限额采购的品种，急救时可以购买，但采购总金额不能超过该医疗机构采购总额的3%。

　　杯与杯之间

　　也有不少药企提出，在竞价环节中与之竞争的部分企业存在乱报价的问题。“如果正常的价格是10元，他就报8元，反正我的药在这边没得卖，索性把你的价格也拉下来。”一位参加谈判的药企代表说，这一情况在小的代理公司身上发生的几率尤其大，他们代理的药品在广东本来就没有销售，因此尽干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张寿生对此也深有感受——去年参加竞标的某药物的出厂价为9.8元，而发改委对此药物的定价高达73元，在今年的限价竞价阳光采购中这一药物以19.3元的价格入围，厂家给出的出厂价却仅为1.8元。

　　“出厂价和报价都是由厂家给出的，其中难免有乱报价的情况，掺杂有水分，企业还有相当大的利润空间。经过今年的阳光采购，以后就好办了，药价虚高的情况会好很多。”张说。

　　据介绍，这个阳光采购方案凝聚了各方的意见和建议。从去年3月份开始起草，100多位专家学者参与其间，在广泛征询了各大医药厂商的意见后，十易其稿才最终敲定。

　　“搞这个模式并不只是为了降价，主要是为了规范价格和流通秩序。”张寿生摆弄着桌上的杯子，将抽象的医药生产、流通过程简明地比作杯与杯之间的关系，“过去的招标都是由中介公司报价，厂家生产成本只有10元的药品，经过打包公司、开票公司、配送、医院等多个环节，到了老百姓手里就变成了上百元。而我们现在采取的是药厂直接报价，经过配送直接到达医院、患者手中，减少中间环节、减少其间的层层盘剥”。

　　同时这一模式也减少了制药厂家四处参加招标的费用和成本。“过去，同一药厂要去广东省内省属、部属以及各地方总共23个的医疗机构参加招标，23个地方就有23个不同的价。现在全省统一招标，全省统一药价，使患者、企业、医院三方都得到真正的实惠。”

　　“今年是第一次搞阳光采购，一年时间只能挤掉一部分的水分，但是我保证3至5年内广东的药价一定会调整到合理的范围内。”张寿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