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石油市场

　　2006年，国际原油价格剧变让人始料不及，犹如股市般变幻莫测的油市让世界经济为之踌躇与进退，毕竟，能源是世界发展最根本的动力。

　　2007年，油价已经缓慢回归，但在“2007年中国石油贸易峰会上”，国内外专家和能源巨头却各执一词，他们抛出的观点令人三思。

　　对话嘉宾：

　　侯君强：摩根士丹利新加坡的亚洲商品部执行董事，摩根士丹利商贸（中国）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

　　Khashayar Sakimi： 伊朗能源专家

　　江守哲：日本三井物产商品交易首席分析师

　　齐放：河北工商联石油业商会会长

　　白雪松：中化国际咨询公司高级工程师

　　华赞：未来趋势集团总裁

　　                油价为何坐上了过山车

　　赢周刊：去年是原油价格变动最剧烈的一年，油价犹如坐上了过山车，而石油的供需与油价密切相关，从世界石油市场来看，近期的供需是否紧张？

　　侯君强：2006年上下半年油价非常不同。由于大盘的基金进入商品市场，不仅拉高了油的价格，而且也拉高了所有商品的价格。而到了下半年，石油的价格才回归到了它的基本面。

　　2007年至2011年炼化能力增加将超过需求增长。未来两年全球原油剩余产能主要集中于中东地区。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调节市场供需的作用将更为关键。

　　江守哲：石油供应在稳步增长，从而导致了世界石油在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的库存在增加。同时OPEC产品的备用量也在扩大，因此，供求紧张的可能性变小。物流分配得当的话，这些供应可以满足全球的需求。

　　赢周刊：为什么去年下半年国际原油市场价格会出现回归的转折？2007年石油价格怎么看？

　　侯君强：油价回归有几个原因：一是沙特调低卖给美国的原油价格；二是欧佩克产量高于预期；三是美国经历暖冬；四是大基金清盘；五是生产商卖出；六是资产重新布局，部分转而投资于股票市场；七是入场资金量减少。

　　摩根士丹利的经济学家们预测2007年全球的经济增长将放缓，同时加上中国经济的宏观调控，将对2007年的石油的需求有所限制。其中中国的需求因素和地缘政治风险已经被反映在拍价中。中国的需求如果低于预期，这就将成为引起市场下跌的因素。相对地，美国经济衰退和大规模流行疾病的影响还没有被反映到当前的市场价格中。而2006年底不确定的天气状况，使市场充斥了不同的观点和预测，成为上涨或下跌的原因。具体来说，我们公司对二季度的油价看差一点，三四季度我们觉得油价会比较好。

　　江守哲：从规律来看，自1864年以来，原油的年平均价格每5年出现一次峰值。上个峰值出现在2000年，2006年是2000年之后每5年的又一个峰值。因此，下一个峰值将会在2010~2012年间出现，那时油价增长的趋势才会有所减弱。根据这个价格模式，今年的油价走势可能是熊市而不是牛市。若为牛市，到夏天的时候，油价将涨至70～80美元/桶。我认为除非油价打破65美元/桶，否则它的趋势应该是下降的。到今年年底，我认为油价可能达到38～40美元/桶。

　　华赞：我认为油价以后不会很低，如果只是短时间的、油价下来是有可能，但从长期来说，降到30~40美元/桶不用做梦了， 50美元/桶能保住就算好了。从全球GDP的发展和石油的供需来看，油价不会长时间下来。

　　                可再生燃料是另一个期待

　　赢周刊：未来生物质燃料供应的增加，能不能满足世界石油需求的增长？

　　江守哲：自1976年，世界乙醇的产量以平均18%的速率稳步增长。由于乙醇生产的稳步增长，到2017年，每天可供应600万桶的乙醇。美国的乙醇将增长到228万桶/天，这就是布什政府的350亿加仑乙醇计划。

　　但是，即使未来生物质燃料的供应迅速增加，它也不能满足石油的增长需求，因为石油需求的增长幅度远大于乙醇或其他生物质燃料生产的增长幅度。石油供应的问题仍应在石油市场解决。

　　赢周刊：华先生把中国的公司带到中东，同时把中东的公司带来中国，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中国能源政策上的阻碍？有没有来自大的国营石油公司的阻力？

　　华赞：中国政府对各个石油业务有不同的政策，比如油品的进口有配额制，尤其是原油。而燃料油进口配额上放得较松，现在有60多个公司有经营权。而另外一项到海外开采石油的业务，中国政府的态度不仅是允许，而且是鼓励的，还给贷款。

　　目前来自国家政策的障碍是进口配额制，你没有进口配额，就不能做油品的进口经营。但是除了这个“硬”的规定你不能做，还有“软”的你可以做。中国民营石油企业能做的事情是很多的，所以我们公司与它们合作时探讨的是它们能做什么。

　　而来自国营的石油公司阻碍的情况我没碰到过，因为这个市场是活跃的，各干各的。国有公司并不把民营公司放在眼里，只要是有能力去做的话，国有公司也不会眼红。

　　赢周刊：LNG（液化天然气）是国内新兴的能源行业，也是民营企业很想涉足的领域，民营企业是否可能与国外公司，尤其是资源国合作？

　　华赞：天然气是一个比较特定的产品。过去我们生产LNG是一个大项目，所谓的“大”是指一般达到三五百万吨的产量，一家公司要到海外资源国先做上游，它要涉及到六个环节，从开采、液化气、管道、运输、接收、气化，然后到市场。这些项目都需要上百亿美元。所以以前民营公司是不能做，或者说很难做LNG。

　　目前，从国际上天然气的来源来说，在全球真正的能长期、稳定的、大规模的和中国合作的就是伊朗，而它的政策正在作出有利于民营企业的调整。近期我们公司和伊朗的石油部长和系统的领导做了很深入的会谈，大家决定改变以往的方式，先以小规模的来做，即是30万吨、50万吨的产量，先打开市场。这个对民营企业来说很适合，是个佳音。在浙江、江苏、广东这一带，民营企业只要有市场，按每立方7.2美元卖，我们的到岸价是6美元，我们做过计算，有足够的利润空间。这方面我们的意向是在中国起码要有三个点。民营企业可以参与，相对来说，资金要求的规模比较小。

　　而海外上游的天然气的开采，投入是比较大的，开采以后，液化的项目放在巴林、阿富汗等国家，LNG最后的消费市场是中国、日本、韩国、印度。价格最高的是韩国，每立方9美元，日本是8美元，中国、印度是差不多7美元。

　　民营企业发起投资LNG的上中游并不遥远，我们选择国内的民营企业时，不是看这家公司规模的大小，重要的是看组织的情况，包括谁来组织和联盟的意向。相反，一些大的公司，虽然它们的资金多，可以成为15%～20%的股东，但它们也存在缺陷，作为发起者，大公司的决策和行动会比较慢。

　　赢周刊：外资“走进”民营石油企业，以及民营石油企业“走出去”到海外，这两者目前在政策上有没有障碍？

　　华赞：国内的石油政策基本上对民营企业放开到什么程度，对国外来华的企业也是放开到什么程度。

　　现在中国主要还是由中石油和中石化两个大石油公司垄断，外资进来如果要做大的炼油厂还是需要发改委批准，但是建加油站、建小规模的油库，参与小规模沥青炼油厂的合作，还是可以进来的。但目前还有一个问题，海外的公司都很有兴趣要到中国来，只是他们现在还不了解中国民营企业的状态，所以双方还很少合作。

　　民营企业到海外去，中国在政策上是鼓励的。海外开采的油是带回国内，还是在当地卖，都是有办法做到的。

　　所以说，中国的门不是百分百关闭，也不是百分百开放的，只看聪明人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赢周刊：中国有哪些民营企业已经在伊朗能源系统开展业务，这些公司是大的还是小的？

　　Khashayar Sakimi： 在伊朗的能源系统，中国民营企业是重新开始，从现在开始。至于结果如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看得出来。

　　伊朗考虑的合作方，在规模上也不要求一定是大企业，重要的是文化，这个文化不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文化，而是指石油系统技术方面怎么做的文化。

　　                     中国没有石油市场？

　　赢周刊：你怎么评价中国的石油市场现状？

　　齐放：中国根本没有石油市场。虽然我国按加入世贸的承诺已于2003年放开了成品油零售市场，2006年底放开了成品油批发市场，但那只是商务部文件里表述的市场，观念上的市场，而不是现实的市场。

　　不信的话，请问中国的石油市场在哪里？成品油商品在哪里？我们搞石油炼制的、搞成品油批发和零售的企业、经销商到哪里去买原油？去哪里买成品油？我们能够找到的资源也是靠找关系、批条子或两大公司过剩的资源给予的施舍，而两大公司的原油、成品油是按系统、按计划配送到市场上去的，因此我们没有石油市场。

　　赢周刊：我们应如何应对中国没有石油市场的现状？

　　齐放：推动石油管理体制改革、加快市场化进程。这恐怕是应对石油市场变局的唯一办法了。

　　                  油价背后的代价

　　赢周刊：目前我国的原油和成品油能否达到供需平衡？

　　白雪松：2006年我国原油产量18368万吨，进口量14518万吨，出口量634万吨，表观消费量32251.9万吨。自给率只有57%。总体来说，近几年我国石油产品需求持续增长，但国内原油产量增长缓慢，进口量增长较大。

　　在成品油方面，国内汽油、柴油和润滑油供需基本平衡，汽柴油有少量出口，润滑油出口主要是基础油，而进口多为高档润滑油及其基础油；石脑油、石油焦产量过剩，有部分出口；液化气产品需求缺口较大。

　　赢周刊：目前国际油价一直处在高位，中国到国际上拿油，付出的代价大不大？

　　齐放：由于国际油价上涨，按2005年原油、成品油进口平均单价计算，2006年我国为进口原油、成品油多支付了152.62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187亿元，这个数字是很惊人的。据有关部门统计， 国际油价每上涨1美元，中国一年石油进口就需多支付60多亿美元。中国石油集团是中国去年效益最好的企业，但它2006年利润总额1856亿元人民币，也仅相当于我国进口石油多支付的金额。

　　此外，还存在能源安全问题，由于国际石油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一旦石油价格失控，偏离市场和国内企业的承受能力时，经济就有可能放缓甚至瘫痪。

　　赢周刊：2006年我国为进口原油、成品油多支付152.62亿美元，这是不是完全由于国际油价造成的？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齐放：我不敢妄加揣测，但这问题发人深思。

　　“中航油新加坡事件”大家还记忆犹新，中航油公司与两大石油公司相比还是个“小兄弟”，在新加坡一次就给国家造成了5.5亿美元的损失，那可是40多亿人民币啊！当时新加坡一个石油贸易商评论说：“如果一个企业损失5000万美元是公司问题，那么损失5.5亿美元就是体制管理问题了。”

　　现在确实有一些不计风险后果、不计成本回报的“三拍”——拍脑门、拍胸脯、拍大腿的领导，最后一拍了之。至于国内石油业重复建设、盲目投资造成浪费的例子数不胜数。

　　                  垄断阻碍石油市场

　　赢周刊：每到“油荒”的时候，国内舆论纷纷抨击中石油和中石化对市场的垄断，这种垄断给我国石油业带来什么影响？

　　齐放：我国是一个石油购买国，需要多元化、多渠道的石油供应市场，保障国家经济的稳定。

　　我国目前石油市场的格局是“行政垄断+行业垄断+区域垄断+企业垄断”。首先，政府部门对石油进口成品油的流通以及市场价格监管，是行政垄断性管理，而不是培植市场。如商务部刚放开成品油批发市场，国资委就颁布七大行业的政府管理。

　　此外，两大国有公司在石油各个环节上完全形成排斥性的垄断，造成国内只有石油供应市场而无商品市场。不仅如此，国内石油供应市场也被人为分割为垄断区域壁垒。至于两大石油公司下属企业也只能是执行计划指令的加工车间。目前我国石油市场的放开只是一种形式，垄断局面不改变，多元化市场格局无法形成。

　　石油市场的垄断化是我国石油管理体制运行模式的最大缺陷，垄断造成的社会不和谐，不稳定。国内的高油价不得人心，公众不认为是国际油价高了，而是认为垄断利润高了，类似国家第二税务部门，它剥夺国内其他行业、生产企业的利润。此外，这种垄断也影响社会稳定。以“油荒”的例子来说，垄断石油公司可以要挟政府，不提高价格就将原油大批出口，就减少市场供应量，削减库存，抽紧资源。

　　赢周刊：当年中石油和中石化是以长江为界划分的，但现在中石油在推进南方战略，而中石化早就伸向北方了，你认为国内石油市场区域垄断的问题还存在不存在？

　　齐放：现在两大集团形成的区域垄断，是两大集团之间的竞争，比如说中石油和中石化以黄河和长江为界划分势力范围。在中石油传统的地盘上，如果中石化的公司进去，那它只能叫做区外公司，反之，中石化进入中石油公司的地盘也叫区外公司。竞争来竞争去，还是它们两家在这个区域里活动。在各自的势力区域内是不允许其他资源进去的，比如中石化的北京公司，它的油按照配制计划是不能进入中石油势力范围内的河北。而出现中石化的油进入河北，这实际上这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的。所以现在区域的垄断还是没有根本的解决。

　　现在的中海油公司、神华公司想进入目前的垄断市场就有问题。比如中海油公司，我就不知道它的油生产出来之后怎么办，因为产品出来后中海油要交给中石油、中石化来进行配置，中海油自己的油它自己不能销售。

　　神华集团是做煤的，它在内蒙古用煤提炼油，产品要交给中石化，或者中石油的销售公司销售，神华集团自己是不能销售的，因为它没有销售资质和批发资质，它也没有销售网络。它如果要建立零售终端网络的话，恐怕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中石油、中石化把零售网络让给它一部分，这种可能性不大；另一种办法就是购买民营石油企业的零售网络，或者是采取合作的办法。

　　                     燃油税征收路遥遥

　　赢周刊：今年两会上再次要提出征收汽车的燃油税，从而取消汽车的养路费和过路费，今年是否可能推行燃油税？

　　齐放：燃油税问题的提出快10年了，今年又提出要把燃油税加进去，它也许可以把汽车的某些附加费取消了，但是今年过路费取消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呢？在我们国家，海南征收燃油税比较好办，海南是一个封闭的岛，实行费改税以后，只把这个税全部加到油里面，你只要烧油，那你就等于交养路费了，它也没有过路的费用。而内地上的其他地方的高速公路，由于政府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建设，所以有的高速公路是民间集资建的，有的是地方政府建的路，有的是公司建的路。如果费改税，政府不好调整，比如说不收过路费，你等于一下子把这段路买断了，地方政府花了多少钱，公司花了多少钱，民间集资花了多少钱，这个东西不好统计的。这是一个包袱和遗留问题，这个问题要解决还需要时间，除非政府能拿出一笔很大的钱来平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