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环保会否诞生山西标本

　　污染大省频起环保风暴，山西要为中国环保趟路——

　　■本报记者　张帆

　　正是大地回春的时节。在山西临汾，这个头顶着“世界污染最严重”头衔的城市，众多官员和企业老板们却不得不关注起身边被煤尘熏黑了的花儿们。

　　让他们紧张的，可能不是焦炭厂或者炼钢厂日夜不停排出的褐色烟雾，而是一种叫做“最后期限”的制裁措施。

　　山西省环保局局长刘向东３月６日向临汾市市长李天太发出公开信，这已经是他上任以来给李市长写的第二封公开信了。信中希冀临汾市立即采取强硬措施，切实解决突出的环境问题，以免遭受“区域限批”的制裁。

　　当地官员说，他们已经接到警告，他们的政治生涯将取决于是否能够成功地控制污染。还有近百家工厂也面临最后通牒——要么采用环保设备，要么被关闭。

　　山西可算是中国生态环境破坏的“典型性”代表。污染最严重城市的全球第一和全国第一，都在这个“大煤堆”上。

　　然而，从２００６年起，一场场凌厉的“环保风暴”席卷过这个省。也就是在这一年，山西经济继续以１１．５％的数字高速增长，二氧化硫排放量却削减了３．５６％，１１个重点城市二级以上天数比上年增长８．６７％，出现了“经济增长较快，污染物总量下降”的拐点，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这个污染大省究竟在对他们的环境做着怎样的“减法”，“一流”的环境污染能否找出“一流”的治理手段，中国环保历程会否诞生一个“山西标本”？

　　区域限批从山西开始

　　临汾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区域限批”的利剑已将山西县域经济的“老大”、“老二”斩落马下。

　　孝义首先被推向风口浪尖。这个充满烟尘与煤灰的县级市，焦炭设计生产能力高达１８００万吨。环保部门的监测结果显示，当地空气中的苯并芘超标严重；二氧化硫的年平均浓度超标５．７倍。

　　全县共４７个焦炭项目，就有３３个违反有关环保法规。大面积违法与监管不力、越权审批直接相关。

　　 ２００６年９月６日，山西省环保局向社会公布，决定暂停孝义市环保项目的审批权。

　　 这招儿无论对于地方官员还是企业，甚至全国都还没有见识过。此前，环保部门能做的就是一次性给予违法企业最高５万元的罚款，并下发停建通知单，但如果这些企业视通知单为废纸，环保局也就没有更进一步的强制性手段。因此有人评价说，中国的环保法是“软法”。

　　然而，山西硬是在“软”中找出了“硬”骨头，即环境影响评价和限期治理制度。

　　 环境影响评价法律规定，对没有履行环评手续的建设项目，环保部门有权责令其停止建设；污染源限期治理法律规定，对污染物排放不达标的企业，环保部门有权建议政府下达限期治理直至停产治理。

　　 抓住这一点，山西最早走出了对环境违法现象严重的区域实施打击，停止环境违法严重区域环保部门的环保审批权和停止对于该区域所有项目的环保审批。

　　 这也为后来国家环保总局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区域限批”政策提供了经典样本。

　　 此后，今年的３月２２日，山西经济第一强县——河津市领到了山西省环保局发出的第二张区域限批“红牌”，此外还有尧都区、襄汾县、蒲县等全省１４个县、市、区。

　　 如今，面临国家限批制裁的临汾市，市长李天太公开表示：“今年‘五一’，国家将公布第二批区域限批名单，我们必须痛下决心，绝不能因个别企业或县市区的环境污染而使整个临汾被列入‘区域限批’。”３月２０日，临汾市宣布实施“２００７年焦化、冶炼等重污染企业治理整顿实施方案”，对当地１５１家焦化、冶炼、电力企业关停整改。这些企业如果达不到环保要求，将彻底被取缔。

　　把官员放在“火山口”上

　　到三月底，山西省环保局局长刘向东已经履新一年。刚上任时，他曾向媒体坦陈自己每天都感觉像是坐在火山口上，焦虑不安。但时隔一年，他却变得潇洒了很多，他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这是因为那些污染区域的地方官儿们也被他放在了火山口上。

　　２００６年９月４日，国家环保总局公布２００５全国城市环境综合整治定量考核结果，在全国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中，临汾、阳泉、大同位列前三名。随即，刘向东分别致信三位市长，建议三市从环境保护滞后于经济发展转变为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同步，做到不欠新账，多还旧账，改变先污染后治理、边治理边破坏的状况。

　　 环保局长写公开信督促污染城市“摘帽”，这在全国还是首次。

　　刘向东说，政府是第一责任人。光凭环保部门一个一个“抓”企业，根本管不过来，所以要抓市长、县长。

　　 写信督促仍是道义上的手段，刘向东思谋着在制度上给环保找到强硬的发言权。

　　 ２００６年６月５日，世界环境保护日，《山西省环境保护违法违纪行为处分暂行规定》面世。

　　 《暂行规定》针对的是“各级国家行政机关及其工作人员”，“企业中由国家行政机关任命的人员”，目标直指其“乱作为”“不作为”。如：对严重污染环境的企事业单位不依法责令限期治理或者不按规定责令取缔、关闭、停产的，弄虚作假、包庇、怂恿环境违法行为的，将对直接责任人警告、记过、降级直至摘掉“乌纱帽”。

　　 市长、县长最熟悉本辖区，但他们能不能在环保上全力以赴，关键还是在考核机制。过去环保指标在ＧＤＰ考核的阴影下权重过低，那么现在，山西省环保局要做的就是争取回环保指标的一席之地。

　　主张问责、考核、一票否决，评先进，要让环保发言，环保局的态度很明确。这个想法得到省委、省政府的支持。

　　省委书记张宝顺要求，省“蓝天碧水工程”领导组要会同省委组织部等部门制订具体考核办法，对不重视环保工作的、发生重大环境事件的、未完成环保工作目标任务的，在提拔任用和评先选优中，实行“一票否决”。此外，山西省明确规定，各市县主要领导是环保第一责任人，从２００６年下半年起，省里对各市县环境状况及治理工作实行半年一公布，年终一小考，五年一大考，对领导不力、完不成任务的主要负责人，“要按规定实施问责”。去年８月，对工业污染源治理的政府令出台，该政府令给环保及国土等部门戴上紧箍咒：监管不力将会受到“行政处罚”直至“追究刑事责任”。政府令的期限就一年，刘向东的想法是争取尽快由省政府提交省人大制定成地方法规。

　　 今年年初，山西省环保局又提请省政府颁布了《山西省领导干部环境保护工作实绩考核暂行办法》，对连续两年在全省排名倒数前三名的单位进行通报批评的同时，对政府主要负责人进行诫勉谈话，连续三年倒数前三名的，对政府主要负责人及分管负责人实行相应的组织处理。

　　 发生在最近的一次问责处理，是在２００６年提请省纪委监委对山西汾西县、孝义市环境违法案件作出的处理，追究１０名相关负责人的责任。更对负有主要责任的领导，孝义市环保局局长记大过处分，副市长则同样被予以记过处分，并责成孝义市政府做了书面检查。

　　 年初省委省政府对全省１１９个县市区进行４４项指标综合考评，表彰前２０名，河津、孝义名列前茅，但省委省政府明确表示，两市因环境污染问题正被环保部门实行区域限批，目前处于监督治理过程中，暂缓表彰。省长于幼军公开表示，环保在考核中权重不够，今后要逐渐加大。“我不是和这些县市过不去，我就是希望它们能干干净净进百强。”刘向东说。

　　环保真的开始决定官员们的“政治生命”了。

　　环保不再孤军奋战

　　长期以来，中国的环境保护总是孤军奋战，违法者嚣张，执法者无奈的场景一再上演。刘向东上任以来，强势打造了行政执法的环保统一战线，即“部门联动”，先后出台了《山西省煤炭开采环境管理暂行规定》、《山西省工商行政管理环境保护暂行规定》、《山西省工业企业环境保护供电管理暂行规定》（修正案）、《关于落实国家环境保护政策控制信贷风险有关问题的通知》、《太原铁路局关于对违法企业产品实施限运的通知》。对违规建设项目、未经批准建设的项目、属于政策规定淘汰取缔的项目，以及在规定期限内达不到环保要求的企业，通知电力、银行、铁路和公路部门断电、断贷、断运，联动惩治。

　　有人评价说，环保局这是与组织部门联合创立了对地方保护主义执行否决的机制，切断了环保无为官员的升迁线；与金融部门联合出台对环境违法企业执行停贷的政策，切断了环境违法企业的贷款线；与电力部门联手出台对环境污染企业执行停电的措施，切断了环境污染企业的动力线；与运输部门联合出台对环境破坏企业执行停运的文件，切断了环境破坏企业的运输线。

　　第一个“着道儿”的，是孝义市金晖煤焦化工有限公司。这家企业可是当地的大户，每年创汇８０００多万美元，为农村安排劳力１３００多名，带动当地运输业创收１０００多万元。２００６年９月６日，企业负责人接到“三断”通知，一时间，说情、威胁、告状者不断，省环保局压力重重。刘向东态度坚定：“我们不能为眼下利益而粉饰矛盾，姑息迁就。”环保局断然对金晖公司实施了“三断”，限其两个月内完善环保设施、补齐手续。金晖公司的生产经营受到很大影响，不得不拆借数百万资金，完善了所有环保设施，并向环保局申请验收，才免被“封杀”。吕梁市一大型企业遭遇“三断”后，不以为然，企业负责人说：“铁路堵了咱走公路，没有票子咱绕着借。”哪知，大限一到，政府领导、公安武警等悉数到场，他眼瞅着厂房被炸毁拆除，追悔莫及。河曲县的一家企业贿赂电工，私自为其送电，继续非法生产排污，公安部门将这两名电工依法拘留。

　　目前，山西全省已对５００家环境违法企业采取停贷措施，停贷金额２３亿元；对５４７家企业采取停运措施，腾出焦炭运力达３０００余万吨；对５００多家污染严重企业停止供电，腾出电量１０亿千瓦。

　　敢于瞄准环境违法大户开刀试问，是山西环保硬起来的标志。环境违法大户，大多属于国家利税大户地方财政支柱，实力雄厚地位显赫，其政治触角要多广有多广，社会关系要多深有多深。既是地方保护主义保护的重点，也是地方保护主义依赖的靠点。

　　 “搞环保不能花拳秀腿”，刘向东说：要来实的，动真的，治理环境要用“铁腕”。对那些明知故犯、明顶硬抗的“钉子户”，不管什么背景，多大项目，都要依法查处，决不姑息，该处罚的重罚，该关的坚决关，该停的坚决停，该搬的坚决搬。对举报或发现的各类环境违法行为，要彻查严办，发现一家，查处一家。

　　 海鑫集团在山西赫赫有名，但在消烟除尘上弄虚作假，环保部门毫不留情下了罚单。振兴集团违法建设电厂，山西玉雄淀粉糖品公司建设项目违反“三同时”规定，侨友集团在太谷违法建设焦油加工项目……所有的违法行为都在环保部门干预下叫停。

　　搞环保也需要智慧支撑

　　长期以来，环保监管与排污企业之间一直在玩着一个”猫鼠游戏”。环保局接到举报某个企业排污，但一赶到现场，企业早就闻风采取措施，什么证据也查不到。

　　刘向东想，能不能让环保人员足不出户就可以查到并制止企业排污呢？他找到太原罗克佳华公司，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一个高科技环保平台就此建立。整个系统实现了企业与管理部门的直接联网，环保人员足不出户就可以对企业排污情况进行２４小时实时监控，一旦发现企业有超标排污行为，系统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企业接到报警后必须在４小时内解决超标排污问题，否则系统将对企业的备料系统进行断电，如果超过２４小时超标排污问题还存在，系统就会对企业的进料系统断电，同时环保部门可以据此对企业进行经济处罚。

　　 这个全国第一家污染源在线监控系统首先建在了太原钢铁集团公司的电厂和焦化厂，并拟首批在全省８１０个重点污染企业、１０８３个废气排放口和５５８个废水排放口安装。

　　刘向东说，这套污染源自动监控系统的建成，从根本上解决了以前那种只“监”不“控”的被动局面，转变了环境执法的方式，增强了执法的主动性。

　　 与此同时，去年省财政投资５４２０万元，建设了６１个县空气质量自动站和汾河水库水质自动监测站，在全国率先实现了全省１１９个县（市、区）全部安装大气环境质量自动监测系统。

　　 这一系统的重要意义，刘向东解释说，这是山西环保的基础建设，以前环保数据严重缺乏，甚至是拍脑袋拍出来的，这样的决策怎么能保证其科学性？

　　 而山西环保的另一项重大基础工程也在刘向东的酝酿下诞生了。３月１３日，山西省“环保智囊团”出炉。经省政府批准，省环保局聘请了５名院士、３０名专家教授、２０余名博士组建成山西省环境咨询委员会，为该省的环保问题出谋划策。这也是全国第一个省级环境咨询委员会。

　　持续刮起的环保风暴

　　山西省环保局的办公大楼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一问才知道，大多数工作人员都被派到下面地市搞检查做调研去了。

　　 有环保局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从来没有像这一年这么充实，虽然累，但干得有劲。

　　上任一年，刘向东马不停蹄。

　　２００６年３月２９日上任，当天下午，局务会召开，刘向东一口气抛出４８个问题，个个指向山西环境保护的深层。

　　４月份，一场大规模的”百县千企万民公民环保意识“问卷调查开始，老百姓怎么想，企业家又怎么想，政府官员又怎么想。“社会的关注点就是环保工作的着力点”，刘向东说。

　　 ６月，经过详细调研论证后的山西蓝天碧水工程实施方案出台。这是今后５年山西环保事业的主力工程，１１个省辖市所在城市市区、大运高速公路沿线县市、汾河干流沿线县市成为环保主战场，这些地区财政收入占全省６３．２％，功劳不小，但ＳＯ２排放量占到全省７９．２８％，烟尘排放量占７３．２８％，粉尘排放量占５４．６３％。方案认为，解决了这些“重点城市和重点区域”的环境问题，山西的整体环境状况就会有“显著改观”。

　　８月，山西省政府颁布１８９号令，即《山西省重点工业污染源治理办法》，其中特别要求，到２００８年所有工业企业必须完成环保设施建设，实现环保达标，完成污染物减排任务，否则，不论企业大小、所有制性质，一律予以关闭。

　　 进入２００７年，新的部署已经完成。省环保局将从四个方面推进工业污染治理：一要严格执行１８９号政府令，所有企业必须于２００７年底前基本完成污染防治设施建设并投入运行，对未完成的企业要黄牌警告，到２００８年１０月，仍未建成或未全面达标的，一律关停；二要全面推进工业企业全面达标工作，今年省控企业要全面实现达标，其他工业污染源要达到８０％以上达标；三是采取强制措施完成以孝义、襄汾、介休、清徐、怀仁县为代表的试点整顿，彻底关停这些地方的违法建设项目；四要继续实施末位淘汰，已将１４８家对当地造成严重污染又难以治理的污染源，列入今年实施环境污染末位淘汰的名单。

　　 综合之，山西省今年将淘汰１０００亿元“高污染的ＧＤＰ”，相当于去年全省ＧＤＰ总量的１／５。

　　 山西的探索得到了国家环保总局的关注。周生贤局长明确表态：在山西搞环保困难很多，诸多方面的探索实属不易，精神可嘉，国家环保总局要全方位给予支持。潘岳副局长也表示，要把山西作为全国环保新政的试验田。

　　 在对刘向东的采访中，他最感怀的是山西两位当政者的话：省委书记张宝顺所言：山西决不要污染的ＧＤＰ；省长于幼军所言：山西三大软肋——节能降耗、保护环境和科技创新。

　　 因此也就有了污染大省环保局长的这番感言：正是因为有省委省政府的坚决支持，所以环保部门敢作为了，也想作为了，也会作为了。山西突出污染重围的希望也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