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丰：中国股市的作用

　　薛兆丰　2001年2月26日

　　中国股市的第一个作用，就是提供“投资”的场所，也就是“投机”的场所。无数人殚精竭虑，企图说明“投资”和“投机”的区别，那是徒劳的。“投资”和“投机”，在行为上是没有差别的！也就是说，观察人类行为的经济学者，无法从行为上看出一个人到底是在“投资”还是在“投机”。

　　那为什么学者们要说那么多，试图区分“投资”和“投机”呢？因为大家觉得，“投资”是个好词，“投机”是个坏词。学者们想用“科学”的外衣，伪装自己主观的判断，想用自己设计的“标准”，往别人的行为上“套”。看得顺眼的就是“投资”，看不顺眼的就是“投机”。如此而已。

　　一个人，生来就要选择，生来就要投资，生来就要投机，生来就要赌——这四种说法，指的是同一种行为。买个鸡蛋，是赌它不臭；读大学，是赌将来会更体面；买彩票，是赌自己会中；不买彩票，是赌自己会不中；娶老婆生孩子，是赌自己能享受天伦之乐；不娶老婆，是赌自己会为婚姻所累。

　　有人说赌场是“零和游戏”，因为赌来赌去，钱并没有增加，所以赌场“无益”。照那么说，音乐会曲终人散后，钱也只是从听众的手上，转到了乐师的手上，并没有增加，那也是“零和游戏”了。说这些话的人眼里只有钱。是的，听音乐不生钱，但产生了感受；赌博也不生钱，但赌徒购买了发财的希望和偶尔赢钱的快感。如果看不到这一点，就无法解释为什么音乐会和赌场都是人类历久不衰、兴旺蓬勃的行业。

　　股民炒股票，就是为了赚钱。他们的行为是中性的。至于张三把他们说成是“改革的先锋”，而李四把他们说成是“赌徒”，那不过是说话人自己的价值判断罢了。经济学的任务是要解释，国企这么不济，股市操作那么不规范，为什么人们还愿意在这里花那么多钱来投资，或者说投机，或者说赌。

　　这就得转去谈中国股市的第二个作用了。那就是为国有企业筹集资金。古往今来，国有企业的业绩都乏善足陈。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为了阻止国有企业亏损，我们曾经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气。殊不知，国有资产是要流失的，国有企业是要亏损的。那么，怎样才能为国有企业补充资金呢？股市是方法之一。

　　中国的股市，长期以来是国有企业的集资场所。股民的资金，就是用来支持这些国有企业的经营和扩张的。但是，国有企业的亏损，是由于它内在的体制造成的，不是资金不足造成的。所以，集资并不能扭转国有企业普遍持续亏损的局面。也就是说，国有企业的回报前景一点都不乐观。

　　那为什么中国的股市还那么热呢？原因多不胜数，包括中国的投资渠道（即投机渠道）很少，成功投资（投机）者的示范效应，下岗人员把炒股作为一种职业，国企凭借行政特权仍然具有盈利能力，普遍的假账假报告暂时掩盖了吓人的真相等等。这些因素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中国股市虽然很不规范，但还是能聚集大量资金，吸引很多人参与。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大量兴风作浪的资金，其来源都是国有资金。结果，对于操盘手来说，赚是自己的，赔是国家的，所以他们格外鲁莽，格外喜欢冒险，违规操作也格外肆无忌惮。经济学家不应该作价值判断，批评“你们赌得太凶”，而应该解释背后的前提条件。“赌得太凶”总是有原因的。

　　股民的心情可以理解。你买了个烂苹果，就会大呼上当，叫别人不要再买；但如果你买了只垃圾股，你就宁愿隐瞒真相，希望有人会接手。所以，虽然不少上市公司业绩不佳，但很多人还是希望它们能继续玩下去。

　　中国的股市，还有一个意味深长的作用，就是促进国有企业转型。前一段时间，大家在争论让严重亏损的“郑百文”公司退出股市的问题。其实，国有企业虽然亏损，但不退出市场，那也可以，办法就是让别人进入市场，并购这些国企，收拾这些国企。“别人”是谁？最终是私人、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

　　国有企业曾经享受过百般“优待”和“扶持”，我们现在既往不咎。但国有企业以后还是会亏损的。等到它再需要资金时，如果各级政府不再照顾它，它就只能到社会上和股市上融资。要资金吗？用国有股权来交换吧。

　　这样，国有企业的内在治理体制，就能自然而然地在股市的购并重组中得到矫正和完善。国有企业向“现代企业制度”的转型，可以通过中国股市这个渠道“和平地”完成。当然，对于国有上市公司股票的流通和收购，目前还有严格的限制。但是，一张文件纸就能取消这些规定。十年培育出来的股市，将来是可以担当重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