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农民的圈地运动

　　一场农民的圈地运动

　　——惠来见龙村土地流转问题观察

　　“在惠来，我们见龙村的风水是最好的。”

　　在惠来县隆江镇见龙村的一座山头上，一位老人一边拔疯长的野草，一边抚摸着祖坟的墓碑骄傲地对记者说。

　　尽管没有建设征地引起的耕地掠夺，也没有大规模的冲突和上访，但是随着高速公路在附近的贯通，这个紧挨惠来县城、安静了多年的村庄，正被一场喧嚣的农民圈地运动拖入纷扰之中。

　　土地的流失和用途转换，正成为当地村民担忧的大事。以各种手段反映村领导集体违规卖地和个人问题的行动，成为一些村民干完农活后的首选事务。

　　“我们害怕打击报复，可没了土地，我们不说不行啦。”其中一个举报者说。

　　土地引起的矛盾，成为这个严重老龄化和幼儿化的村庄涌动的暗流——一个异于市场经济力量剥夺土地的方式，在这里悄悄的进行着——而掠夺者，正是在这里相互依存已久的乡亲父老，也包括这些举报者自身。

　　宅基地蚕食口粮田

　　失去潮汕建筑风格的洋楼上，成排地晾着儿童衣服。在以大家族为荣耀的潮汕地区，有众多的孩子是平常的事情。10年前，见龙村，有9000多人口，4000多亩水田。今天，村庄总人口已至12000人。这就意味着4000亩的土地被新增的3000张嘴巴再次细分。

　　人口的快速增长使见龙村人地矛盾显得十分突出。村里的人算了这样一笔帐：一家人有两三个人出去打工，每人每月即使只拿200元回家，一年下来也能有个几千近万元收入的。如果单靠仅有的那几分地耕种，不要说年入近万，近千都难啊！

　　在此背景之下，当地村干部开始“投机”出售宅基地。为了保住“命根”，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通过购买宅基地来圈地。在村口的庙宇旁，依山的一片良田已经被瓜分，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已经完工，一个刻字的石碑将之给了它一个新名字：见北新村。根据本报得到的新闻线索，上访者自身也是购地大军中的一员。因为他们不得不和其他乡亲一样，以宅基地的名义，购买一块土地。

　　“越早买越好，你不能把水塘填了在上面盖房子吧？”

　　“如果我们不买，田地都被有钱的人‘霸占’起来，我们就没有立锥之地，买回来，至少在盖房子之前，还可以种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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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村民们普遍的想法。

　　在这个偏僻的乡村之外，宏大的土地财富神话正在不断上演。从珠三角村民的土地红利故事之中，见龙村村民不难本能地感觉到土地的神秘力量，毗邻海港的优势、市区逐渐的逼近必将带来土地升值的远景。

　　村民们希望有一天，一个巨大的工业基地回落脚到这里，从而在土地征用的过程中，可以讨价还价，让划归自己名下的“宅基地”变成钱。

　　这个巨大的馅饼，正使见龙村的土地价格以不亚于广深楼市的速率上涨。从村民提供的土地购买收据上看，最近几年，同样大小的地块，交易价格从几百元到1000元、2000元、甚至达到10000元，最高有20000元。外出打工和经商者，已争相将事实上已经放弃的土地重新纳到自己名下。

　　据记者了解，按村民的说法，村里收回土地进行买卖，是遭到过村民反对的。见龙村这些土地交易，并没有经过村民大会的同意，也未经任何相关部门允许。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村委会将耕地当作宅基地出卖。

　　所有买卖，都由村干部说了算。交了钱，地就是你的。但买了地的村民，得到的只有一张收据。这些收据有的连村委会的公章都没盖，只有收款人的签名。换句话说，农民的命根被卖给了一张什么都不是的白纸。假设一天这些所谓的土地交易被查处，那么农民的损失又该找谁负责呢？

　　买地：无奈而疯狂

　　“知道耕地被当作宅基地买卖是不合法的，但地还是要买。”有村民这样无奈地说。

　　记者调查得知，买地者绝大多数都是本村人。见龙村北片约有70%的人家都购买了这些“宅基地”。少则两三间，多则十几二十间。

　　一些购买宅基地的村民承认，他们盖了房子也未必就会住，有些只是逢年过节回乡祭祖时落个脚。但即使这样，他们也要霸着一大块地。而另外一些具有超前意识而财富积累尚可的部分村民，抱着投机的心理，期望日后越来越值钱的土地，为自己带来更多的收益。所以，现在就先把地“囤”起来。“说白了，我们把土地存到自己的银行里了。”

　　林福×，一个外出做生意的本村人，一口气买下了见龙新村12间的土地，每间有138平方米，价格为10000元。见龙新村有条总埔洋通向镇里的神泉港，相隔不过10公里。他告诉记者，随着港口的规划建成和经济的发展，村里的土地也势必会随着升值。他就用在某地承包果林被政府征用后的赔偿款购买本村的土地。

　　但他还不是买地最多的人。村里还有别人，买下了最多的20间，其中最高的一间价格达20000元。

　　“这是一种投资。”他们认为。现在，他们人在深圳、广州，买下的土地还空着。

　　失地农民如何谋生？

　　土地的流失或流转，让见龙村村民能够看到自己将来的样子。

　　有钱的农民，更愿意买好的土地。于是，好的耕地倒是都变成了住宅用地。而那些偏远的、土质较差的土地，才留给农民耕种。这些都让以耕地为生的农民感到很不满。

　　最新的关于土地的消息，是更让村民头痛的事情：村里的一些干部，垄断了村里的土地承包权。他们以每亩70-80元低价，在村里承包了近千亩的土地，期限为15年。这就占据了村里大部分的土地。其他人要想耕种，只能去向这些村干部“转承包”，但这时一亩地的承包价格就是200-300元。这样的价格让不少村民望而生畏，租不起了，他们就只能转而找其他的生路。有不少人，收拾包袱出外打工去了。

　　村民老林一家10口人，分得1.5亩地，种水稻，一年两造，纯收入五六百元。孩子要上学，10张嘴要吃饭，靠种地，是不可能过下去的。没有办法养活一大家子，会木工的他，跑出去谋生计，承包工程。后来他又回来村里承包鱼塘，精心打理，一年下来也有数万元的收入。再加上儿女们出外打工，每人每月也有一两千块的收入。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仅盖起了一套260多平米的大宅，还建了一座三层的小楼，让未成年的儿女们也都有机会去上学。

　　但在村里，像老林这样过上好日子的人家是少数。而且，目前让他很担心的是，由于他合法拥有的鱼塘效益好，已经引起了一些干部的兴趣，是否会被比他强的人占走，单方面撕毁这个合法的未到期限的合同。他也无法预料。

　　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林S，没地种就去养鸭。然而，前段时间的禽流感风波，使鸭价骤降，成鸭的价格由原来5.3元/斤降到3.9元/斤，连4.8元/斤的保本价都不到。1000多只鸭，让他亏了7000多元。

　　在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上，正在上演着这样看起来乏味的剧目。越来越多的人觊觎土地价值，每一笔交易，都是斩钉截铁般地断了农民的本土生路。

　　卖地钱哪里去了？

　　卖地的钱去了哪里？村民们说，村里的墙上没有公布过，没有人知道这笔对村子来说“庞大的”资金到底去了哪里。

　　许多村民的指责，都指向了现任的村支书林少贞，认为他有从土地买卖、出租中自肥的嫌疑。

　　据村民没有直接证据的举报说，林把持着买卖土地的庞大资金收入。

　　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林少贞断然否定了村民举报的“有数百亩土地被买卖”的质疑。他说，村里买卖的，只是二三十亩的丘陵地——事实上，其所指的丘陵地，也就是记者在村祠堂边亲眼见到过的那片平整如毯的田地。

　　“我们村没有多少土地可卖。”他说。

　　一位村民手里扬了扬收集起来的厚厚的村民购买土地的收据原件和复印件，惊讶地说：“没有土地可卖吗？这些土地被风吹走了吗？”

　　在记者发稿之际，还收到来自举报者的消息，称就在不久前，村干部召开村民会议，打算把120亩左右的耕地，以60年的期限承包出去。该村民说，承包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还是要卖地。 (南方农村报 本报记者 江华 苏晓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