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们疗治你的创伤

　　昨天16时，《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踏进位于成都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正门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偌大的第一门诊大楼底层，居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个医务人员和零星病人出入。要知道，这家由邓小平亲笔题名的医院，乃是中西部地区数一数二的龙头医院，常年门庭若市。

　　原来，“战场”在视野一转的百米之外。

　　绕楼一周的警戒隔离线围出了一个近2000平方米的巨大场地，第一门诊大楼北端的急诊科，由交警开路、志愿者守护的紧急通道延伸至1里之外的大街上，每5分钟一趟的、尖叫着抵达的救护车辆迅猛地冲入。随时待命的至少300名医护人员，忙着将病人抬下、初检、问询，然后再分送至各个抢救区域。

　　这里是集中抢救汶川地震伤情最严重者的医疗机构。截至昨日19时，该院已接受四川省内转院的震灾危重病人约900人，来源包括成都市区、都江堰、彭州、绵阳（北川、绵竹等），以及德阳（什邡、汉旺）等区域。

　　最痛楚的灾难窗口

　　由于医疗技术力量的雄厚，正如“非典”等非常时期，华西医院再次成为四川省卫生厅指派的、承担最重要抢救任务的领衔医院。全省各地因地震受伤的民众，在因病情危、急、险、重等原因，下级医院无法保障疗效的时候，他们就担起了抢救病情最严重者的使命。

　　然而，或许正是如此，这里成为地震灾害创伤的一个最令人痛楚的观察窗口。

　　刘俏躺在华西医院的病床上，她拉着妈妈的手，6名医生和护士围绕着她。这个昨天过11周岁生日的小姑娘，在那个天杀的地震来临之时，和另外大约两三百名四川德阳什邡市龙居镇中心小学的孩子们一起，被压在了塌下的教学楼废墟之中。

　　在地震当晚被万幸地从废墟中救出之后，什邡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含着眼泪将小刘俏已经坏死的右足，从25厘米处的小腿锯掉了。

　　“我们也没有家了。”刘俏妈妈说。这个眼泪流尽、穿着一双红色塑料拖鞋的妇女说，龙居镇的房子垮完了，一个城镇已经完全消失，“我都不晓得另外那几百孩子怎么样了。”这时候，小刘俏向妈妈要水喝，她甚至用甜甜的声音问询本报记者：“叔叔，你记下我的话做什么啊？”

　　18岁的魏珍被急救车从受地震伤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绵竹市兴隆镇送来。她的状况是，双腿从大腿部被锯掉；而什邡市杨于贵被志愿的成都司机送来时，一路上耳内出血不止，深度昏迷。

　　成都军区空军的部队记者易开红，则因为三天两夜奔波于地震前线，让出了自己所有配发的饮食给灾区百姓，自己却没吃没睡，14日带着一双脚板的水泡，躺在了华西医院神经内科的特种护理房中??他全身虚脱，电解质和血糖紊乱，两次癫痫发作，目前双目紧闭，呼吸困难，生命危在旦夕。

　　6000名救命天使

　　５月１２日是国际“护士节”。华西医院在汶川大地震后15分钟内，就作出了紧急反应。在截至昨日20时的７８小时内，华西医院的6000名医护人员，以“战斗”状态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护士节”。

　　华西医院“地震危重伤员紧急救治总指挥官”、医疗副院长曾智对本报记者说，华西医院在地震两个半小时之后，派出了自己实力最强的第一支医疗救护队，奔赴四川绵阳受灾最重的北川县。

　　他表示，目前，华西医院所有6000名医护人员，已经打破日常正常的作息时间，除了少部分继续休息的骨干医生，全部都主动投入到了抢救病人的战斗之中。

　　曾智说，华西医院目前一共有4000多个床位，医院采用延迟择期手术病人、劝退轻伤者和转移病情稳定者这三种方式，腾出了大量病床，以应对未来可能更多病人入住潮。

　　他说，截至昨日19时，该院已经接受来自全省各地重灾区的转院危重病人约900人，“90%是需要骨科医生紧急施救的病人”。而曾智本人，过去4天3夜，仅休息了不足10小时，其他时间全在现场指挥施救、调度。

　　记者昨天没有在现场采访到该院骨科医生。拿着喇叭指挥一趟趟疾驰而来的救护车的医务科李科长说，他们大多会在两个地方??手术台上，或者墙角??休息，每次可打半个小时的盹。

　　记者下午在该院急诊科分诊处看到，脑伤科医生李志辉就站在服务台旁边，就着导医台为一名叫代娟的病人写下了诊断报告。

　　李科长说，仅昨天，全省各地即转来大约300名危重病人，医生们已经累得不行了，很多骨科医生冒着感冒高烧继续坚持对病人的抢救，“没有人抱怨”。而本报记者昨日遍寻华西医院宣传部长老廖，但他已经高烧达39℃，又去一个个重病房巡查去了。

　　医院机制与医家情怀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党委于地震当日即成立以院长石应康、党委书记郑尚维为总指挥的抗震救灾领导小组。这家每年常常有几次在当地媒体呼吁“小病不要挤占高端医疗资源”的医院，在24小时内完成了对普通病人的转移，腾出了大约500个床位，其中包括50个重症监护室，以应对日见繁重的地震救治任务。

　　记者昨天看见，这里忙而不乱，非常有序。在急诊科护士长办公室外，贴着一份《华西医院抗震救灾应急医疗流程》，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病人→医师、志愿者检伤→开放性创口细菌处理→闭合性创口患者挂号→搜集病人信息→医师简单评估生命体征→分送至3个抢救区→开具检查单、合血、完善病历→基本病情登记→采血、送检→出检验结果→分流入院。”

　　在快速而有效的救治运作机制之外，更为重要的，或许是作为医家的悲悯情怀。

　　做护理工作长达20年的急诊科重症监护室护理组长高永莉，自地震以来，仅在14日下午回去小睡了5小时。从13日开始，医院即派出其他科室医生支援急诊科了，“因为病人真是太多了。”她告诉记者，“我回家怎么睡得着啊。”至接受记者采访时，她已经超过65小时站在急诊科的紧急救援空地上，接待了不知道多少名从各地运送来的重伤病人。

　　而主任医师、华西医学院神经内科教授周红雨，则对前来看望空军部队记者易开红的成空政治部副主任孙世云少将表示，生命体征危急的小易，跟我们一样，是为了受灾的群众病倒的，我们一定不负众望，力争用最好的药物、最好的技术、最好的护理，救这位爱人民胜过爱自己的勇士脱险。

　　昨晚8时，灯火阑珊。记者采访完毕离开华西医院的时候，此地忙碌一如白日。临出门的转角处，一名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似乎正跟家人通话。隐约听她说，“我不回去，好多病人啊，好多小孩……”

　　然后，是细碎的哭声。

　　插图/苏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