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家，重回羌寨

　　赵岚

　　汶川大地震发生在羌族聚居的龙门山断裂带上，它无情地撕毁了许多深山里的羌族家庭

　　在绵阳九洲体育馆西区的124号帐篷内度过了悲痛欲绝的第9天后，5月22日凌晨4时，也就是11岁的儿子被地震掩埋后的第10天，王国秀和丈夫秦天军决定回家，回到北川县青片乡正和村。

　　22日，跟他们一同重返羌寨的还有121号帐篷、125号帐篷、126号帐篷里的近200名羌族村民。地震发生那天的后半夜，正和村的青壮年在惊恐万分中逃出，翻越了五座大山，在泥石流中整整奔命了两天，才到达北川县城，去救在那里读书的孩子。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能救出自己的孩子，甚至没能看到一眼孩子最后的遗容。

　　现在，灾难发生已经10天了，他们已决定要离开这座庇护他们的体育馆，带着彻骨的悲痛返回羌寨，回到2000多年来他们祖先一直居住的龙门山脉。

　　计划：徒步两天一夜翻山回家

　　“孩子没了，但家里还有一个70多岁的老人……”临走前一夜，在体育馆一顶藏青色的军用帐篷内，王国秀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哽咽着说。她戴着羌族独特的耳饰，脸庞浮肿，因为过度悲伤，一只眼睛已经发红，而另一只还噙着泪水。像这个体育馆里安置的3万多惊魂未定的灾区民众一样，她的胸前也挂着一块牌子，编号是009457，凭这块牌子就能领取生活必需品。她看见丈夫准备了很沉的一包行李，便过去从里面取出了几样??矿泉水和几包饼干。“能回家就行了！”她劝丈夫随身少带些。

　　5个小时后，她们就要出发，先是赶车到擂鼓镇，然后要徒步翻山越岭两天一夜，才能回到羌寨。因为寨里依然断电断路，余震不断，她和同伴们计算着：凌晨4点出发，1个多小时后到擂鼓镇，天刚好亮，这样白天才有更多时间翻山，当晚在山顶过夜才安全，这样，能在第二天天黑前赶回寨子。

　　“回家第一件事是做什么？”《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小心地问道。王国秀叹了口气说：“迟早都要回家的。那天逃出来时是为了救孩子，但现在孩子没了。”她说完这句话，静默了一阵。丈夫在旁边补充道：“家里还有岳父，年纪大了，很不放心。也还有土地、山林……”

　　地震当天

　　在九洲体育馆的9天，是他们最受煎熬的9天。王国秀说，地震后当她们赶到县城时，大规模的救援部队尚未到达。每每看到从废墟里逃生出来的人，夫妻俩就心急如焚地打听曲山小学的情况，打听有没有人看到他们的儿子秦鹏。每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就撕心地痛，“那个小学还有幼儿班。他们都太小了，甚至被一块木板压住了，他们都没力气逃生！”

　　王国秀回忆说，大地震发生的当天，自己正在种玉米，“太可怕了，站在田里，当时就像脚下踩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蛇，怎么也站不稳。锅一样大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到处乱飞。”

　　“我被震倒在田里，爬起来，跑向一棵树，那时候觉得真是天旋地转。我连滚带爬跑到田地里我妈的坟头那儿，死死地抱住她的坟头。”

　　10天过去了，王国秀仍然惊魂未定。那天晚上，村民们把修路队留在村里的柴油发电机抬出来发电。当时她还瘫坐在床上，而第一个跳起来哭喊的是她年迈的爹，他从电视里得知，都江堰市和北川县发生了地震，至少好几千人遇难，一下子就跳起来哭喊道：“天爷呀，我还有两个人（儿子和孙子）在外面！”而那时，王国秀脑袋一阵轰鸣，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北川救儿子。

　　地震发生时，秦天军正在河南一个煤矿打工，从电视上得知消息后才赶回绵阳。他说，他们的村子离北川县城有200多里，而儿子秦鹏之前在寨子里上学时，数学很好，但拼音不好，后来夫妇俩就商量，借钱也要把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书。

　　2007年3月，秦鹏刚满10岁，夫妇俩就把他里送到北川县城的曲山小学。由于孩子太小，他们让他寄宿在一个老师家，照顾他的日常生活。

　　一个民族的创伤

　　虽然羌族可以生两胎，但秦鹏是秦天军夫妇唯一的孩子。这也是北川羌族自治县普通的家庭结构：一对夫妇、单亲或双亲老人、一个孩子（有些家庭两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分布在北川这个山区县的2890多平方公里上。

　　熟悉羌族文化的四川学者钟鸣说，羌族是华夏民族的最古老的祖先之一。他们从中原迁徙到龙门山脉一带后，几千年来一直在深山里生息繁衍。而这次特大地震正好发生在龙门山断裂带，这儿正是羌族目前居住最集中的地带。他说：“这对给这个民族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住在121号帐篷、在22日和秦天军他们一同返回寨子的一位羌族青年说，九洲体育馆西区的近10个帐篷里，住的基本上都是羌族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从山寨里跑去北川县城找孩子的。

　　如果一路“顺利”，本报记者昨晚发稿时，这群近200位羌族同胞应该已经经历了一天的跋涉，正在山顶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