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金融风暴下“世界工厂”艰难前行

　　“我觉得像是在坐牢。”一位在东莞市常平镇美泰塑胶电子制品厂生产车间工作的工人如是说。他可能想不到，自己的一句怨言被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非政府组织—全国劳工委员会(National Labor Committee，简称NLC)所引用，在这篇长达4万多字的报告里，与题目《中国高科技血泪：生产我们正在使用的键盘的年轻工人所受的非人待遇》遥相呼应。

　　元宵节刚过，NLC就在中国点了一把火，它声称，作为IBM、微软、戴尔、联想和惠普的供应商，美泰是一家“血汗工厂”，工人不仅超时加班、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而收入却没有达到当地生活标准。

　　是标杆企业还是“血汗工厂”？为何NLC与当地政府对其认知相差如此巨大？还未走出金融危机阴影的“世界工厂”又一次处在了风暴的中心。

　　工人并不知情

　　2月19日下午5时30分，广东的天气已呈现初夏的闷热。在东莞市常平镇美泰塑胶电子制品厂做文员的四川姑娘小超和另外两名同事在工厂饭堂吃过晚饭，掏出工作证在由保安把守的工厂大门口处打卡登记。

　　台资企业美泰塑胶电子制品厂成立于1999年10月，现有员工2000人左右，主要生产电脑键盘、扫描仪和打印机等电脑配件及办公产品，目前是IBM、微软、戴尔、联想和惠普等国际大厂的二级供应商。

　　“要了解我们厂的情况，你不能只问我们这些穿白衣服的文员，你应该详细问那些穿红衣服的工人。”小超说，“他们每个月基本工资770元，加班费另算。”

　　小超每个星期要上6天班，每天上足8小时，不用加班，每个月1500元左右的工资让小超感到满足：“现在我很多老乡都找不到工作了。”

　　美泰不是第一个

　　中国的代工厂遭遇质疑，美泰并不是第一个。去年4月份，香港大学师生监察无良企业行动学生组织（简称SACOM）发布报告，称2006年胡润百富榜上的某人的企业生产环境恶劣、随意罚款，是典型的“血汗工厂”。

　　该企业为了应对“血汗工厂”的质疑，解雇了415名“劳务派遣工”，“自从‘血汗工厂’事件后，该工厂就麻烦不断，”2月20日，东莞当地一位业内人士说，“现在该企业的股价已经由报告发布前的每股12元下跌至1元左右，可谓惨淡经营。”

　　现在，美泰似乎面临着类似的困境。针对NLC的报告，由美泰代工的几大计算机行业巨头已经作出回应。戴尔中国公司称已经看到该报告，将会对报告的内容进行调查并针对结果有所动作；微软总部的发言人表示，正在致力于一个真实的现状调查，承诺将为遵守法律法规做任何改善；IBM中国方面表示正在了解此事。

　　这让美泰愈发担心自己的未来。为了谨慎起见，在得知NLC调查报告后，面对多家媒体来电要求采访的情形，美泰一方面对外宣称正在制定对外的回复方案，一面想方设法将想进厂采访的记者拒之门外。

　　标杆企业整改

　　2月20日早上9点，在常平镇宣传科教办公室的协助下，时代周报记者得以进入美泰采访。在工作了11个小时之后，最后一批完成交接班的夜班工人从生产车间出来。

　　“NLC调查报告的表述以负面居多，很多地方不符合实际，”在美泰工作车间内的生产线上，美泰厂管理和财务部的负责人说。同时她亦承认，针对报告提出的情况，“工厂已经一项一项地检查自己的内部问题，也做了很多改善。”

　　日前出炉的美国全国劳工委员会的报告指出，如果工人违反工厂规定，将遭到处罚，此外，工人每周被锁在工厂内达4天不能离开，且居住在拥挤的寝室内。尽管名义上工资为每小时64美分(约合人民币4.37元)，但工人实际能领到手的只有每小时41美分(约合人民币2.8元)，甚至“未达到当地生活标准”。

　　“我们之前的加班费是差一点，但自从今年1月份开始，我们就按标准给足了，”财务部的负责人说，“平时工人每小时的工资是4.43元，加班费大约每小时6元。”

　　除此之外，报告还曝光：美泰工人每天坐在硬木凳上工作11小时，每周工作7天，每月只放假两天，工作时间已超出中国法律的规定。厂方还规定，工人在工作期间不准抬头张望，不准将手插进口袋，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听音乐，每1.1秒就要安装好一个按键。厂方还鼓励工人之间相互监督。

　　根据常平镇宣传科教办公室拟定一份题为《关于美泰事件报道情况的汇报》的文件显示，美泰公司有一半员工住在工厂外面，出于安全管理等理由，公司规定住在厂区宿舍的员工星期一、二、四、五四天需分管主管签名才可以晚上外出。“我们不可能把工人锁起来。”美泰财务部负责人说。

　　无可否认的是，由于NLC的曝光，美泰的名声一下子传播开来。2月19日，东莞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前往该厂了解其经营情况，向其管理层宣传工厂应为员工缴纳住房公积金的相关法规。

　　在常平，规模以上企业超过300间，但在银行开了住房公积金账户的企业不足1/10。

　　美泰承认，目前工厂正在进行一系列的调整，这导致“工厂的支出成本大大增加” 。

　　金融危机下的忧心

　　金融风暴袭来让不少企业陷于困境，常平的标杆企业也不能例外。2月20日早上，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由于超时加班而饱受非难的美泰负责人说：“在去年11月份，由于订单锐减，我们的工人休息了8天。”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多数官员认为，在当前尚未走出金融风暴阴影的情况下，企业的生存是第一位。“要先有企业，才能谈得上给工人更好的待遇，”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说，“工人利益要维护，但在开展工作时要尽量为企业分忧。”

　　“不超时加班，工厂和工人都会支持不下去，”东莞某企业的老板直截了当地对记者说，“在订单减少、资金链紧绷的情况下，企业如果不压缩人员，延长加班时间很难支撑下去；而对工人来说，不加班意味着每个月只能拿东莞市的最低工资770元，也无法生活。”

　　“美泰公司在履行劳动合同法方面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包括存在超时加班现象，部分加班费未按时足额支付等等。” 常平镇宣传科教办公室副主任王炀说，“为此我们已经下发整改指令书，但说美泰是‘血汗工厂’，我认为并不恰当。”

　　2月20日上午10点左右，已经下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的肖柏华和同事坐在工厂的门口花圃矮矮的围基上攀谈。他们回想起在过去一个多月里的辛勤工作，试图用优异的表现让工厂正式聘用自己。但现在，看到越来越多的老乡失业，他们对自己的前程忧心忡忡。

　　“你说，厂里不会裁员吧？”肖柏华与同伴心怀希冀地互相印证。那一刻，正午的阳光照他们身上，也落在了门口那棵还带着年味的盆桔上，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否得到那个充满希望的答案。

　　权力支持下的网络问政

　　近日，洛阳网民“老牛”、“Flush”和“爱我洛阳”当选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成为中国第一批具有网民特性的代表和委员。在继有人把2008年称为网络问政元年之后，已经有人开始称今年为网民参政元年。事实上，3名网友得以当选人大代表和获任政协委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此前，洛阳特色的网络问政，已经轰轰烈烈开展数年。

　　时代周报记者 任波 发自洛阳

　　“老牛”最近特别忙，一天只能睡3-4个小时。“老牛”原来就是洛阳网络、民间双料名人，现在当选为洛阳市人大代表，这让他成了中国第一个“网民人大代表”。另外两名网友“Flush”、“爱我洛阳”，则获任洛阳市第十一届政协委员。

　　“老牛”当选人大代表引发的另一个争议是，在网络与现实间界线越来越模糊的今天，“老牛”的人大代表是否非要用网民这个词来限定，“老牛”代表的究竟是洛阳网民还是洛阳的人民？

　　“老牛”当选人大代表

　　1月16日，《洛阳日报》发布人大代表候选人公示，“老牛”的真名张晓理出现在报纸上。张晓理，中共党员，自由摄影人，洛阳摄影在线网站管理员，全国“抗震救灾优秀摄影家”、奥运火炬传递洛阳站火炬手。

　　“老牛”的当选，引来众多争议，有人质疑：“网民代表”代表网民吗？网民这个虚拟名字能够当选人大代表吗？对此，洛阳市西工区人大主任王耀斌介绍说，“按照法律规定，“网民”不是法律范畴内的概念，所以张晓理是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在其居住的西工区选区内参加选举的，但是应该注意到他具备“网民”的特性，就是说我们从网络这个范畴内发现他具有参政议政的积极性和参政议政的能力，通过对他现实生活中的考察，从而推举为候选人按法律程序参加选举的。”

　　“因为我在网络上是公开的人大代表身份，这样众多的人反映情况，到我这里就汇成了海量信息。这已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老牛”的压力来自于网民人大代表这一特殊身份。

　　“老牛”一下子感觉知识不够用了：“反映的情况各种各样，但我个人对太多的领域不了解。”“老牛”说，洛阳的网络行政平台和机制很好，他还是希望洛阳网友多通过网络平台发布诉求和建议，这样其他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也都能看到，而且洛阳政府的相关部门也能看到和关注。

　　不过，“老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准备参加即将召开的洛阳市“两会”。他一趟趟跑人大，了解提交提案的规则和流程。

　　“老牛”已经做了一个提案，“建议洛阳市的司法机关通过网络增加行政公开透明度，”“Flush”和“爱我洛阳”对提交议案的意见存在分歧。“爱我洛阳”醉心于洛阳的历史文化，想对洛阳的古迹、古文物保护做几个提案。不过，“Flush”则认为，最好从自己专业的领域来着手。

　　从事网络工程的“Flush”正在酝酿的议案与网络有关。“我在想建立网络观察员队伍的事情，通过网络来议事参政。”

　　目前3个人的共识是，所提交的提案议案没必要局限于网络，“和以前在网络上一样，只要是洛阳的事情、值得关注的事情，我们就该去关注。网民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市民的事情，网络只是一个交流沟通的平台。”“老牛”说。

　　洛阳特色的网络问政

　　2月19日，“老牛”等3人当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后仅仅几天，“老牛”3人组织的向网民征集提案议案和建议的会议就召开了。

　　四五十名网友跟帖报名参加了会议。一名网友提交了郭寨收费站的问题。最近5年，这里发生交通事故237起，原因在于收费站前既有弯道又有坡道，限速20公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结论是收费站设置不合理，距离下坡弯道太近。“已经向政府反映，政府也在着手处理了。”“老牛”说。

　　“很多网友提的意见都很有针对性，都很专业。”一名熟知洛阳网事的当地媒体记者说。

　　60多岁的王柏林上访多年，要求洛阳市委市政府解决他被侵占的资产，和对他的打击报复。他到郑州、北京上访往返不知多少次，后来，他尝试着在BBS上发帖，没想到，问题很快引起洛阳市领导的重视，在2007年半年内就得以解决。

　　从这时开始，“上访不如上网”的说法在洛阳坊间流传开来。

　　洛阳信息港等本地五大网站的时政论坛，一时成为当地最强势的媒体，成为了真正的第四权力媒体。“西气东输方案改经洛阳、洛阳龙门石窟别墅群事件、护士下跪事件等都是在BBS上炒起来的。

　　“老牛”打理的“摄影在线”板块部分承担了网络议政的职能。这一板块中，聚集着一批爱好纪实摄影的网友，把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问题拍摄下来，发到网上，其中老牛的“牛眼目击”系列更是让国内外网友“目击”洛阳的大事小事、发展变化，“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老牛。”

　　洛阳网络的活力，在汶川地震期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洛阳去了一拨拨网友，有驴友，车友，还有摄友……携带专业户外装备的驴友甚至还根据指挥部的指令护送专家上了堰塞湖坝顶查看，现在还有志愿者留在四川。”老牛说。地震期间，“老牛”在现场传到论坛的图片，也创造了天量的点击率。

　　然而在地震前后的社会活动中，网民中遇到了不少尴尬，很多活动对象不愿意接受松散的“网民”的介入。于是网友们决定成立一个网友协会，以组织的形式与社会生活中的单位开展活动。2008年12月30日，经过半年筹备，民间公益性组织“洛阳市网络发展促进会”在洛阳成立，“老牛”等一批长期积极参政议政的网友也众望所归成了协会领导层。在促进会成立大会上，洛阳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尚朝阳等专门为“促进会”揭牌，市委书记连维良也发去了贺信。

　　网络问政的背后推手

　　无论是此次“老牛”当选为人大代表，还是此前洛阳网络的论政参政能力，都离不开权力的支持。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连维良被视为洛阳网络江湖的幕后推手。

　　2006年5月26日，洛阳市政府办公室发出通知，要求“各级各部门要指定专人每天登录市政府网站《连线政府》栏目，及时办理和回复群众的有关投诉、意见和建议。6月，洛阳市政府网站新增这个板块，下设78个版面，与全市所有“条条块块”(政府部门)相对应。

　　政府开始“闯入”网络江湖，各部门不仅要当网民，还要当版主，不过，这些版主最初没把网络当回事。

　　2007年8月17日的《连线政府》栏目工作会议上，一张“市直委局回复情况统计表”摆在所有人面前。“咨询问题”、“办理答复数”、“未回复数”、“回复率”—所有部门的这些情况一个不落地列入其中。这项工作被列入了政府部门绩效考核办法，跟全部门人员的津贴挂钩。

　　2007年年初。“LYIC”这一特殊的ID的出现，让洛阳网络问政开始进入高潮。

　　在“洛阳城事”中，网友向“LYIC”反映的有关问题，通常都能得到回应，部分甚至迅速交办相关部门得以解决，并在论坛上公开回复办理情况。

　　“LYIC”的神秘面纱很快被媒体揭开—洛阳市政府信息中心3名工作人员组成的综合科。“LYIC”收集、汇总网络民意，发至相关局委调查办理。涉及面广、影响较大的事件，编入《网民反映问题办理情况周报》，送达市委书记连维良。

　　不过，还是有不少了解了幕后情况的网民担心，这一明显带有个人特色的问政形式，会否在领导换届之后人走政息？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是跟以前和现在一样，该干啥干啥。”“老牛”说。不过，在老牛看来，洛阳的网络问政氛围已经形成。 “Flush”则认为，政府处理网络民意的一整套制度已经初步建立，以后，即便连维良书记调任，新书记也不大可能废除这样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网络对我来说并不虚幻，它已经是我工作、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在网络上的言行，就是我这个人的真实想法和我拍摄的真实镜头。我和‘爱洛’（爱我洛阳的昵称）等一大批骨干网友，是不会在网络上随便灌水、拍砖、骂架的。”“老牛”说。

　　“网络和现实的界限已经如此模糊，我的人大代表身份，非要突出网民这个定义吗？”在“老牛”看来，他的网民人大代表身份之所以引起轰动，是民间对政府重视网民参政议政寄托了莫大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