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也需要类似美国的银行业压力测试

　　本报记者 杨求淳 北京报道

　　来自欧洲中心——欧盟总部布鲁塞尔的伏思达（Guy Verhofstadt），一直在不懈地坚持着“欧洲合众国”的梦想：欧洲一体化进程加速推进，让欧洲大陆真正成为一个紧密的政治体。

　　“如果欧洲不能以一个声音说话，未来30年内，欧洲将被逐出G7富人俱乐部。取而代之的是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等新兴大国。未来如果我们还想在世界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快速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也就是欧洲合众国。”5月11日，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他告诉本报记者，欧洲许多人开始关注这件事。包括下任欧盟轮值主席国西班牙的首相萨帕特罗、及法国总统萨科奇都公开表示有必要建立一个经济政府。

　　因为，欧盟在本次全球经济衰退中已“元气大伤”并难见尽早恢复可能，伏思达也认为，欧洲在2011-2012年才可能走出衰退。“眼下欧元区的当务之急是采取类似美国的做法，对欧元区的银行和金融机构进行测试，区分良莠，重新进行资本配置。”他说。

　　在伏思达身上，显现出诸多布鲁塞尔作为欧洲城市所发挥的作用和比利时人的特质——要知道，比利时为联邦制共和国的历史非常短，但是有许多知名的中世纪重镇，如根特、布鲁日。这些城市在欧洲文艺复兴前后就是欧洲金融和贸易口岸。伏思达就是从根特市走出来的年轻政治家。1953年出生的他，是一个年轻得像长不大的大学生的政治神童，加之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坚定捍卫者，伏思达在欧盟以“小撒切尔”著称。

　　他于1999-2008年连任两届比利时王国首相。2001年首相在位期间，为表彰其对欧洲一体化做出的贡献，被授予“展望欧洲奖”。

　　但这位欧洲大陆资深政治家，在一个多小时的采 访中平易近人，“我现在是一个学者，读书是主要乐趣。”的确，本次来华他就是携带着自己《欧洲合众国》中文版出现的。

　　“欧洲合众国”

　　《21世纪》：我们很关注你提出的“欧洲合众国”这一概念。为何提出这个？欧洲一体化继续推进中的困难和问题症结在哪里？

　　伏思达：2005年我首次在出版的新书《欧洲合众国》中提出了这一设想。当时欧洲许多人认为欧洲一体化进程是多此一举，法国与荷兰全民公决对欧洲宪法都投了反对票。作为回应，我认为必须提出新的思路，推动欧洲一体化。

　　二战以后，欧洲经济进入快速发展期。冷战期间欧洲很容易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冷战结束后的单极世界里，大多数西方人对美国一国独大的单极世界习以为常。

　　由此欧洲人的惯性思维是，欧洲各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形制定经济和管理政策，这样一种观念显然已经过时了。进入21世纪，世界将在新的区域和大国间寻找新的平衡，中国就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为此需要重新建立新的国际游戏规则。

　　《21世纪》：能否这样理解，“欧洲合众国”是关于新时期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新思维？

　　伏思达：这一概念专指在欧洲宪法框架和里斯本条约涉及范畴内的欧洲一体化进程。这一设想包含三方面内容。

　　一是在欧盟内部建立一个比今天的欧盟委员会更加强大的管理机构，我称之为经济政府，制定一致的经济发展战略，应对金融危机；二是为复苏欧洲经济需要扩大资本市场，为此需要首先对欧盟的金融领域进行清算，投资计划应以美国之前出台的一些政策为参照，并要求各成员国根据这一计划落实相应的投资资金；三是建立一个以欧元为基础的债券市场，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设想，这可进一步降低欧元的利率，欧洲大陆的经济复苏计划也就有了资金上的保障。

　　我认为可以首先在欧元区16国内进行尝试，不一定要27国都接受。

　　《21世纪》：这样一个完整的思路是如何形成的？用了多长时间？

　　伏思达：设想是我在2005年基于对未来世界政治和经济格局即将发生的变革提出来的，当时根本没有人去考虑这件事。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欧洲出现经济危机以后，欧洲许多人开始关注这件事。包括西班牙首相萨帕特罗、法国总统萨科奇都公开表示有必要建立一个经济政府。再过几个月，西班牙将担任2010年上半年的欧盟轮值主席国，萨科奇则认为着手创建经济政府应该是明年的首要问题，为了实现这一目的，首先要提出建立经济政府的设想和建议草案。

　　建立具有国际水准的欧盟债券市场并非我的原创，曾连任两届欧洲委员会主席的法国经济学家雅克德洛尔最早提出了这一设想，几年前普罗迪担任欧盟委员会主席期间提出了有关建议。我则在此基础上提出通过建立债券市场、复苏欧洲金融业的设想。相比美国债券市场规模是10万亿美元，如果欧洲建立一个1万亿规模的债券市场，在国际上的负债比例是比较低的。

　　这场经济危机为在欧洲大陆强力推进经济一体化进程提供了难得的机遇。现在我们又有了新的里斯本条约作指导，我希望今年底里斯本条约能够通过爱尔兰全民公决，并于2010年1月1日生效，这样我们就可以根据新宪法，建立新体制，推动欧洲一体化进程。

　　欧洲如何走出经济衰退

　　《21世纪》：你如何看待欧洲目前发生的经济危机？欧盟当务之急是什么？

　　伏思达：2009年，预计欧盟全年GDP下降4%左右，德国则为5.3%。以科学和技术为特点的美国经济会比欧洲略好一些。我担心的是，2010年我们仍然不能摆脱衰退，是否能出现转机目前还看不清楚。我判断欧洲在2011-2012年将走出经济衰退。

　　欧洲目前要做的主要是对银行和金融体系进行清算。我们要吸取日本的教训，至今日本没有摆脱经济停滞的恶性循环，尽管日本政府为此已经投入了500亿美元刺激经济。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日本始终没有找到解决金融领域出现问题的办法，复苏经济更无从谈起。有鉴于此，欧洲经济复苏的第一步就是对金融领域银行的储备与存款进行清算。

　　欧元区面临的一个巨大压力是高金融杠杆率。美国是1∶40，而欧元区是1∶50。美国经过银行压力测试证实需向银行注资350亿美元。所以眼下欧元区的当务之急是采取类似美国的做法，对欧元区的银行和金融机构进行测试，区分良莠，重新进行资本配置。如果金融领域不能率先走出困境，欧洲的经济复苏将遥遥无期。为了制定恢复经济政策，欧洲需要在银行和金融领域进行资本再分配，同时建立统一而强有力的金融监管体系。

　　《21世纪》：你对目前欧洲的经济救援和刺激计划有何看法和建议？

　　伏思达：27个国家出台27个拯救国内银行、刺激本国经济的计划。这些开始施行的刺激计划只是一个花钱的计划，而不是使经济复苏的计划，这将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而且，贸易保护主义的投资计划不能复苏经济，从2010年开始到2012年，我担心（各国）差异会进一步显现，那时美国、拉丁美洲和亚洲将出现经济复苏的迹象，而欧洲却没有。相反，有可能出现停滞甚至出现以负增长为标志的经济衰退。

　　所以我认为欧洲没有一个国家能够独自应对，即便是德国，也没有这个实力。这其中不光是靠彼此之间进行紧密合作与协调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那种幻想通过加强欧盟各国金融监管机构之间的协调与合作，来应对当下面临的危机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针对眼下的情况，首先在欧洲议会内部应该达成这样一个共识，并对欧洲委员会和欧洲理事会施压，形成统一的针对经济危机的战略。我非常希望在欧洲理事会中听到这一声音，但是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21世纪》：由于中国平安的参股，比利时富通收购案在中国受到关注。根据收购方案，这家最大的比利时储蓄银行75%的股权将被出售。与此同时，荷兰富通却因为荷兰政府施救，命运截然不同。你对此有何解读？

　　伏思达：对此我只能表示我的惋惜，由于比利时富通银行绝大部分股权出让给法国的银行，它将不再是一家比利时银行。

　　比利时富通与荷兰富通的不同命运，是欧洲国家各自为战应对这场金融危机的后果，这样的行动只会加剧欧洲金融市场走向分裂，并导致欧洲经济发展停滞不前。也更加说明，我们多么需要在欧盟层面制定银行和金融系统的救援计划和统一监管体系，以阻止和延缓正在和即将发生的这种悲剧。

　　欧元是我们抗击危机

　　最有效的手段

　　《21世纪》：你认为欧元在这次金融危机中的表现如何？如果在危机爆发前，波兰、匈牙利和保加利亚等国加入欧元区是否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一些？

　　伏思达：事实表明，欧元是我们抗击金融危机最为有效的手段之一。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欧元显示出了强大的稳定性，并帮助许多国家逃脱更加严重的危机。我相信在未来的几个月内，欧元将会比英镑稳定。

　　目前欧盟27个成员国中已经有16个加入欧元区。金融危机爆发后，有大量的国家希望加入欧元区。所以我认为要不遗余力地扩大欧元区，向所有希望加入的申请国家开放欧元区，但不应降低加入欧元区的标准。

　　简单地讲，加入欧元区的申请国需要在公共财政预算赤字、公共负债和通胀率3个方面满足基本条件。其中通胀率要求不高于2%，英国略高于这一比例，约为2.2%-2.3%，这也就是为什么至今英镑还在欧元区外的原因之一。在西欧，也会发现有一些国家如丹麦、瑞典至今未申请加入欧元区。

　　如果所有申请加入欧元区的新成员在发生世界金融危机前能够被接纳为正式成员国，这些国家的情况或许比现在会好一些。危机发生以后，加入欧元区的道路会更加艰难。但是欧盟不会放缓扩大欧元区的努力，尽可能地为波兰、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及其他申请国加入欧元区提供必要的指导和帮助。

　　《21世纪》：你对目前欧洲各国的负债和赤字有何看法？

　　伏思达：欧盟国家不需要一个通过发行债券筹措资金的经济救援计划，因为我们制定了一个各国政府可以参照执行的政府放债标准，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管理手段，不论是否发生经济危机，各国政府都必须按照这一标准，自动充实失业救济和退休养老基金。

　　我不主张东欧国家通过增加负债比例偿还国外贷款。目前欧洲国家的平均负债率是70%， 美国是85%，差距还不算太大。许多人估计美国的负债率会超过100%。储蓄率是非常重要的指标。中国有超过40%的储蓄人口，中国的存款储蓄率是24%，欧洲为4%，美国基本为0。在美国与中国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从表面数字看，欧洲比美国似乎要好一些，其实不然。欧洲的问题要比美国棘手得多。欧洲各国都在制订各顾各的刺激和拯救经济计划，追加投资，导致负债增加。如果欧洲国家不能建立完整的债券市场，而是各自举债，欧洲的负债率就是上升到75%也于事无补。

　　需要更强的金融监管体系

　　《21世纪》：介绍一下欧盟内部政治体制的运行吧，欧洲议会、欧洲委员会和欧洲理事会看待问题的角度有何不同？

　　伏思达：欧洲理事会是代表加入欧盟的每个国家的利益，欧洲议会是代表欧盟公民的基本利益。作为欧盟负责日常管理的机构，欧洲委员会相当于欧盟的管理政府，他应该根据欧洲议会制定的法律法规，拿出一个共同可以遵循的应对经济危机的行动纲领。我认为明年欧洲议会的首要任务是这个。

　　这样看来，在欧盟内部建立执行机构，相应地赋予其必要的权利和手段。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21世纪》：也就是赋予新建立的机构以特殊的权利，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权利是一种否决权利。

　　伏思达：是对国家权利的某种限制，或者认为是将国家权利上交给欧盟。但这并非意味着国家权利的消失，欧盟层面进行经济决策，欧洲国家根据共同的方针加以施行。

　　尤其在金融领域，如果欧盟想要拯救陷入经济危机中的银行和金融机构的话，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建立在欧盟基础上的统一的金融监管体系。目前欧洲央行已经担负起了稳定欧元的政策制订和监管职责，同样地，我们需要建立对全欧洲银行和金融体系一致而统一的监控能力。而不是各国监管各自的，然后在欧盟层面进行合作与协调。这是基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