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下半局再看美国：

　　“美国梦”破碎后的竞争力反思

　　“美国经历了这场危机将会和以往不再相同，”位于纽约的亚洲协会主席戴西博士 （Vishakha N. Desai)在接受CBN 采访时说，“整个民族的心态都在发生变化。

　　“许多美国人认为‘我没有钱买房子，但是我能用借到的钱买一个豪宅，总会有办法的’。事实是，不存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从信用卡的思维定势中走出来，必须要能够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戴西强调说，美国人应该质问自己，持续的超前消费，购买自己不能负担的东西，是否是理性的生活方式。

　　由奢入俭

　　五年前，迈克尔·希尔弗斯坦（Michael Silverstein）和尼尔·菲斯克（Neil Fiske）在《美国人的新奢华》（Trading Up： The New American Luxury）中称，即使收入平平的美国人，也正在放弃普通平实的产品，开始享受奢侈品。

　　书中提到一个建筑工人购买一套3000 美元的高尔夫名牌球具，尽管他可以用1/3的价格买到一套质量相同的产品 。“它们让我自己感到很富有。”他说。一个年收入2.5万美元的职员从“维多利亚的秘密”（Victoria’s Secret） 购买真丝睡衣。一对挣12.5万美元的夫妇预订了4000美元的名牌厨具，尽管他们的新厨房里有完全免费的同类厨具。

　　《经济学人》的数据显示，在2000年到2007年之间，美国人的个人平均消费增加了44%， 美国经济增长的77%来源于此，而其中的大部分是举债消费。在五年内，美国的家庭从他们的房产中提出了2.3万亿美元的现金。其中20%用于消费，19%装修，44% 购买股票。

　　而如今，支撑这些消费的理念和实际能力都在消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享受奢侈品的，美国梦并不赋予这种权利，中国人的量入为出显示出了智慧。美国去年的家庭财富缩减了11.2万亿美元之巨,房子也已经不能成为自动取款机而支撑消费， 从信用卡借钱也不再那么容易。而随时有可能失去工作的忧虑更是将大规模减少开支。

　　富人取消了游艇的订购，普通美国人不仅放弃了曾经的奢华， 连一些小享受也一并放弃。Lindt & Sprüngli, 一个生产高级巧克力点心的连锁店在美国关闭了80家分店的50家。Hershey’s, 这个位于宾州，相对低价的巧克力生产商就相对不错。销售高档女式内衣的维多利亚的秘密, 业绩也下降很多。

　　美国人正在重新发现节俭的美德。 零售业销售从2007年底的高峰到2009年4月下降11%，从去年夏天以来到现在个人消费下降了2.5%。波士顿咨询集团（The Boston Consulting Group )的调查显示有将近3/4的美国人计划在明年削减开支。

　　美国经历过大萧条的老人一直都生活节俭，而此次危机也使得美国人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

　　中国人经常说，“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而美国人发现其实节俭度日也许并不是那么艰难。美国的个人储蓄率从前两年的0 到2009年的第一季度达到了4.2%。最近的民调显示， 20%的美国人打算自己种菜，16%在家或者网上卖过东西， 10%接纳过亲戚、朋友入住或者搬去与朋友同住。越来越多的人放弃购买新车，标准普尔预测2009年的新车销售量比2008年还要再下降20%，将达到1967年的水平。

　　这种从过度消费到非常节俭的快速转变对美国的长远发展无疑有好处，但是储蓄率从0骤然到4.2% 在短期内使得绝大多数行业步履艰难，也使美国及全球经济更难复兴。

　　这种改变的后果之一就是底特律三大汽车厂中通用和克莱斯勒的破产。当然也不是没有企业能在这艰难时日有所发展， 那就是以价格低廉著称的沃尔玛和麦当劳。也只有这两家公司在道琼斯工业指数中的股价在2008年有所上升。

　　“在过去20年里， 美国太强调金钱是唯一的价值所系，赚钱， 赚钱， 消费，消费， ”戴西博士说，“我们应该能够发现金钱以外的价值，经过这次危机必须有一种价值观的改变。 ”

　　强者之风俱往矣

　　从2007年夏天的金融风暴开始到今年5月， 美国失去了600万工作机会，超过15%的劳动人口处于失业状态——将近2500万工人。根据《经济学人》的数据，仅有的正在扩张的行业是医疗保健（美国人2009年在医疗保健上仍将花去将近2.5万亿美元）、燃气和联邦政府。

　　在新近的反弹前，美国上市公司的股票价值从2007年10月的峰值到今年3月下降了57％。工业产值到3月份下降了12.8%，是自二次大战以来最大的跌幅。穆迪旗下的 Economy.com 的首席经济学家预测这场危机将最终使美国的整体经济缩减3.5%，从跨国公司到升斗小贩都感到生意从未有过的艰难。

　　美国新泽西州专门从事砍树和整修庭院的汤姆经营着一个家庭型的小公司。他对CBN说：“生意太坏了，以前夏天旺季到来，我们一般的预约都达到30天以上，可现在一般都只有两天的预约。”汤姆对未来的经济局势也不看好。“他们都说经济快要复苏了，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我可没有感觉到。”

　　根据一家专门跟踪破产研究的公司 AACER 的数据，申请破产的公司迅猛增加。在今年的第一季度，20251个公司宣告破产， 比去年同期增加52%。该公司还预计， 今年个人和企业的破产加起来将会达到150万例， 是2007年的两倍。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约翰·凯（John Kay）在其2003年的书中分析“美国的商业模式”时引用了两位经济学家在1971年的问题， “一个由贪婪所激励，由众多不同的机构控制的经济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约翰·凯的回答是“那就会是彻底的混乱”。

　　从贝尔斯登的垮掉到大型电器零售商Circuit City的关门清算到通用汽车的破产，美国金融界和实体经济的巨头一个个快速坍塌。其程度之剧烈、范围之宽广令人震惊。

　　“通用在过去80年里从很多方面都是美国工业的象征，”俄亥俄大学历史系教授宝勒 (Kevin Boyle)在通用申请破产保护的第二天接受CBN 采访时说， “而这么庞大、强壮、历史久远的企业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垮掉让人感到非常恐惧，这就意味着任何企业都有可能快速破产。”

　　这种对美国信心和实力的巨大打击使得美国以及世界都在发问，美国未来的竞争力经过这次危机是否也将消退？自由市场的资本主义能否依然强壮如昔？

　　哈佛大学商学院主攻美国竞争力的教授鲍特（Michael Porter）在去年10月底在《商业周刊》上发表文章表示， 美国的竞争力在于其无可比拟的创业环境和革新精神。美国将科学研究中的创新转移到商业产品的能力极强。在2007年，美国的发明家们在美国的专利系统中登记了8万份专利，这比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总和还要多。

　　这种创新的精神能否保持？ 在金融领域，华尔街纷繁复杂的金融创新产品经过这次危机被广为诟病。为预防系统性风险，政府对于金融业的监管也大为加强，同时政府也在涉足私有企业部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政府干预，接管房利美、房地美、AIG、花旗集团，直接促使克莱斯勒、通用破产， 并占据新通用70%以上的股份。

　　必须有道德基础

　　蒂尔曼（Leo Tilman)，《金融达尔文主义》一书的作者、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兼职教授，认为美国社会促使经济发展的活力正在受到挑战。

　　“到目前为止美国的竞争力受到了很大的破坏，”蒂尔曼对CBN说，“政府在经济政策、财政政策以及金融监管方面并没有采取足够的政策来保护美国的竞争力。”

　　但高盛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克寒（Gary D.Cohn)认为，金融业终究会爬起来。“我不认为加强监管会遏制金融业的创新精神，”克寒在接受CBN采访时说，“这两者应该并行不悖，我相信美国的金融业有能力协调好这两者的关系。”

　　《经济学人》则认为美国经历的是金融的失败，而不是资本主义的失败。其广泛的经济活动还保持着一种创造力。即使是在经济繁荣时期，每年也有15%的美国人工作消失，同时也会有新的公司建立和扩张。这种活力即便是在今天恶劣的经济环境中依然存在。

　　而美国经济的活力存在是因为美国人喜欢这种方式。5月21日的一个调查显示，76%的美国人同意这个国家的强大来自于美国企业的成功，90%的美国人仰慕辛勤劳动致富的人。这种心态20多年间没有变化，而且这种心态有可能产生出相对应的政府政策， 使美国继续成为最适合企业经营的地方之一。

　　专门研究创业精神的智库考夫曼基金会的一项调查显示， 美国较高的经济替换率产生了较高的生产率和生活水平。在1997年到2005年之间，每年有15%的工作机会随着企业关闭或裁员消失，但是由于成功企业的扩张和新产业的发现， 新增加的工作机会比失去的多。小型的创业公司在这一时期提供1/3的新工作。许多人都相信这种创业的精神会使美国的竞争力在未来持续下去，而美国因其稳定的政治体系、广阔的市场还将会是最繁荣的商业之地。

　　但此次危机无疑使得人们开始重新反思所谓“自由市场的资本主义”以及资本主义的未来方向。

　　网络创业者哈福丁（ Arianna Huffington)在《时代》周刊上表示，在资本主义的奠基者看来，资本主义必须有一个道德的基石。

　　“而事实上发生的是资本主义被降低到等同于自私，”哈福丁说，“我们应该重新找到成功的原则，那就是在成功的过程中，你也能够回馈社会。”

　　BBC的商业编辑罗伯特·佩斯顿（Robert Peston）在今年早些时候建议新的资本主义应该是公正一些，比较不边缘化的模式，应该是一种 “善良一些，温和一些，较小的社会分化， 较少像赌场那样胜者通吃的模式”。

　　实际上，并不是没有人对资本主义完全失去信心。在2006年就警告世人金融危机而名声大振的纽约大学教授卢比尼现在相信此次金融危机标志着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终结，像1991年的苏联解体一样具有分水岭式的意义。

　　更多的人还是呼吁资本主义的改良，迈向一个更人性化的社会， 以互相合作而不是个人主义的价值观为基石。这并不是理想主义者的呼吁，商界和政界领袖都对此做出回应。在今年一月的达沃斯论坛上比尔·盖茨呼吁一个更有 “创造力的资本主义”。

　　“我们需要一个更有创造力的资本主义，”盖茨说，“能够伸展市场的力量，使得更多的企业在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中获益。我们需要新的方式将更多的人带入到资本主义，这个为世界贡献如此之大的系统中。”

　　附表_金融危机大事记

　　资料来源：本报整理

　　2007年

　　4月2日 美国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机构新世纪金融公司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4月27日 纽约证券交易所对新世纪金融公司股票实行摘牌处理。

　　8月6日 美国第十大抵押贷款机构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投资公司正式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8月9日 法国巴黎银行宣布暂停旗下三只涉足美国房贷业务的基金交易；欧洲中央银行宣布向相关银行提供948亿欧元资金——次贷危机波及其他西方市场。

　　8月15日 纽约股市三大股指大幅下挫，标准普尔500指数回吐了当年的全部涨幅，而道琼斯指数跌破13000点整数关口。

　　10月30日 全球最大券商美林证券公司首席执行官斯坦·奥尼尔离职。

　　11月4日 全球最大金融机构花旗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查尔斯·普林斯宣布辞职。

　　2008年

　　2月13日 布什正式签署一揽子经济刺激法案，大幅退税，刺激消费，进而刺激经济增长，避免经济陷入衰退。

　　3月14日 美联储决定，让纽约联邦储备银行通过摩根大通银行向美国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公司提供应急资金。

　　9月7日 美国联邦政府宣布接管房利美和房地美，以避免更大范围金融危机发生。

　　9月15日 雷曼兄弟宣布申请破产保护。

　　梦醒时分

　　曾经的美国就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描述的那样，从华尔街到主街，从富商巨贾到平民百姓，都充满了幻象——“正是这种幻象才使得这个世界那么鲜艳， 你根本无须理会事情的真与假， 只要它们沾上了那份魔术般的光彩就行了”。

　　这个光彩被称为“美国梦”。正是因为相信这个美国梦，房利美和房地美才会在政府的支持下把居者有其屋当成其经营目标之一；正是因为这个美国梦，金融衍生产品流光溢彩地支持着华尔街的繁荣；正是因为这个梦，年收入2万美元卖冰激凌的小贩可以买上百万美元的豪宅；也正是因为这个梦，麦道夫可以大行其道，违背常情的固定收益骗过金融世家。

　　当房地产狂欢的音乐最后停止时，所有的人才发现曾经的繁华只不过是一场幻象，而且这清醒的过程是如此之痛。

　　“美国社会，无论是华尔街还是普罗大众都一直相信总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将这样的幻象持续下去，”华尔街华人银行家的翘楚李彦修在一次金融界的聚会中说，“可是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个幻象，并没有什么奇迹出现。即使美国也不得不遵循最基本的规则行事。”

　　随着幻象消失的还有对资本主义的理念、对美国领导世界能力的信任，以及随之而来的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的影响。如果美国不能够管理好自由市场的资本主义，谁可以？如果自由市场只能带来如此大的损害，为什么要采用？如果对世界经济带来如此大的危险，为什么要冒险？美国如何能够重建对资本主义的信心？能否持续保持其强者的竞争优势？

　　《金融时报》的专栏作家沃尔夫（Martin Wolf）最近指出，我们可以猜测在未来几年金融市场会恢复；我们也可以猜测未来几十年西方还是会有繁荣的时代。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经济的“去杠杆化”要走多远，我们也不知道在接受更有效的监管后，金融系统能够多么成功。

　　民调机构拉斯穆森（Rasmussen）最近的一项民调的结果也让那些自由市场的信徒们警觉和不安。这项调查显示只有53%的美国人认为资本主义比社会主义好，20%的人倾向于社会主义，27%的人不太确定。不过，这样的民调也许有误导之嫌，美国人对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意义也许分得并不是特别清楚。随后的一项调查显示，77%的美国人还是倾向于由政府管理的自由市场经济。而几乎没有任何人认为政府在管理银行和汽车业方面会比私人企业做得更好。

　　但总有些东西是逝去了。 如果 “ 9·11”恐怖袭击让美国人失去的是 “不可能被战胜、不可能被伤害”的纯真， 那么这次始于美国， 殃及全球的金融危机则让美国人失去了对所谓“梦想”的信任以及无可置疑的强者心态， 并开始了对自己生活方式的重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