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下最关注的，就是‘活力社会’——具有足够的能力和兼容性去创新的经济体。”

　　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里，曾获200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埃德蒙·费尔普斯（Edmund Phelps）教授告诉本报记者。

　　而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大连，世界经济论坛2009新领军者年会（夏季达沃斯）即将召开，此次会议的主题便是“重振增长”——费尔普斯提出的“活力社会”模型恰为这个主题开启了理论之路和智慧之门。

　　“有很多特性可以拿来描述这样的经济体——在这样的经济体中，工作会有足够的满足感，让大家有去解决问题的动力；有很多的机会去自我发现，以及对人类知识上的进一步发展；这是一个大家都很愿意参与的体系；但也会造成很大不确定性。”

　　因“在宏观经济跨期决策权衡领域所取得的研究成就”而获得诺奖的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当下现实经济世界的关注和基于此构建“解释模型”。

　　在专访中，他还对当下美国经济如何走出衰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私营部门要被激活，这样长期赤字才可能解决；而公共部门要进行改革，华盛顿的立法者对现代经济学一无所知，对于经济的活力、创新性以及更多的包容性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如何解决当前体系中的不稳定性？”

　　但他坚持认为，未来美国会回到2.0％左右的增长率上，会回到以创新来带动增长的路径上去。“最重要的，是防止美国经济因为投机活动太多而发生大幅振荡。”

　　“活力社会”将刺激经济增长

　　《21世纪》：你最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费尔普斯：我最近的研究方向是“现代经济体”（Modern Economies）。我所称之为“现代经济体”的，其实不是指当下的经济体（RECENT ECONOMY），而是指一种有创意的经济体——整个经济学是充满创新精神的，当然这种创新精神也会带来大量的不确定性。

　　我试图想发展出一张词汇表去描述这样的经济体——目前我想出的一个名字是“活力社会”。这样的经济体有足够的能力和兼容性去创新。有很多特性可以拿来描述这样的经济体——在这样的经济体中，工作会有足够的满足感，让大家有去解决问题的动力；有很多的机会去自我发现，以及对人类知识上的进一步发展；这是一个大家都很愿意参与的体系；但也会造成很大不确定性。

　　最近，我们自己身处的经济体出现了失控的状态。所以这是现代经济中所面临的一个重大的问题，如何进行足够好的监管，同时又可以不丢失足够的“活力”？如何可以解决当代经济中的不“稳定性”，然后同时又可以保持社会的活力？

　　《21世纪》：对华尔街来说，就是如何防止过度监管扼杀金融创新。如何在过度金融创新和适度金融创新之间制定一个标准出来。

　　费尔普斯：华尔街的创新对于整个社会到底有沒有益，还是一个很大的疑问，在过去一年左右，我们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如何重新设计整套金融体系、至少是调整金融体系的一部分，来满足商业性投资的需求。

　　特别重要的是，投资那些有创新性的商业项目。我们目前还是靠商业性项目来创造对社会有用的创新（而不是靠华尔街金融机构）。

　　《21世纪》：但目前华尔街越来越转向靠交易赚钱，互相从对方身上赚钱。你觉得对于社会来说，这样的金融机构有效用吗？

　　费尔普斯：如果仔细检验他们所用的金融工具和交易的话，有一些应该是有社会效用的。但是我相信这些金融活动需要被调查，需要被评估其社会效用。我们需要找出哪些交易活动或者交易系统其实对社会是有害的。

　　我其实有点惊讶，连那些银行自己都不能给自己做尽职调查，评估不了他们所购入资产的风险。这是相当震惊的。AIG就是一个令人很难相信的例子，甚至他们对系统风险都一无所知。

　　经济周期是无法回避的

　　《21世纪》：有沒有办法设想一个相对完美的系统，在鼓励创新的同时，又不会让人太贪婪？

　　费尔普斯：其实系统是很难理解的。我们很难去设想一种让人放弃自私、为某个中心利益去努力的系统，这往往会带来不愉快的结果。历史里有大量的乌托邦式的设想，但全都失败了。

　　我觉得（防止过度金融创新）是对资本主义有点过于否定的理解。对于大部分包含在经济体中的人来说，资本主义还是至今沒有被超越的，因为资本主义带来了足够的工作机会、传奇式的收益、生产率增长、产品和物品的多样化。同时这个体系也激励很多人去努力解决问题。

　　《21世纪》：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岂不是会有周期性的后果？泡沫、过度泡沫、衰退、然后复苏，然后又是泡沫和过度泡沫？

　　费尔普斯：这确实是很令人头痛的事情。但是你不会对一个年青的音乐家说，别做一个作曲家，因为你的产出波动会非常大。有的时候你可以写很多首歌曲，有的时候你会半首都写不出来。你肯定不会用这种理由去告诉别人风险。

　　所以你不能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去经历一些事情。经济周期也是一样的，其实是无法回避的。

　　美联储无法解决系统问题

　　《21世纪》：那如果你是美联储主席，你现在会怎么做？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

　　费尔普斯：你让美联储怎么去解决现在的问题？他们甚至无法去建立一个良好的金融监管系统，却让他们去解决系统性的问题，还让他们去计划整个经济，以后他们还会监管整个经济体的运行。这是很疯狂的事情。

　　在现代经济学中，依然有很多很神秘的东西到现在都很难去理解。现在媒体上都在讨论说，为什么经济学家沒有预测到危机。那是因为只有一小部分经济学家是金融学家，又只有一小部分经济学家从事的是经济预测。即使是金融学家，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也只有一知半解。对于那些投行和对冲基金所做的事情。他们基本上是不知道的。有很多隐藏的知识只有一些人知道。

　　所以我们不能期待美联储去管理所有的事情。沒有人可以这样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到目前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

　　我们整个系统目前正处于一种失序状态。不过这也取决于你想过怎么样的生活——你是想要过一种静态的，一切都整齐一致的生活，还是想过那种会有探索精神的，充满实验精神的变化的生活。

　　所以从解决目前问题的角度上来说，我们需要重设整个私营部门，当然公共部门也需要做很多的调整。

　　商业性部门都太过短视了。尤其是最近几年。他们关注每个季度的利润，但所有投资机构只关注每个季度的利润，要求公司们每个季度都达到那些业绩数字。这肯定是有点头脑不清的。目前，金融部门已经不再是为商业部门服务的一个部门。这都是需要改变的。

　　华盛顿的立法者对现代经济经济学一无所知，对于经济的活力、创新性以及更多的包容性，他们都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如何解决当前体系中的不稳定性？以往美国的公共部门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们太小了。但是现在美国的公共部门也已经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公共部门的改变也是相当重要的。

　　对我来说，毫无疑问美国是一个不完美体系中最好的一个国家。但是令我沮丧的是，目前沒有一个系统性思考，如何做出一些系统性的优化。

　　举个例子来说，企业治理应该有所变化，不应该是目前这样的短视。也许目前的体系里，有些公司应该私有化，不再上市交易。这样的话，他们才会更关注自身的发展方向。薪酬体系也应该改革，股东更应该有发言权。美国银行体系应该发展出一种旧式的贸易银行，专门为商业部门的发展和投资，尤其是为创新性的项目提供资金。这本来是投资银行所作的事情，但是现在美国的投资银行基本上就是对冲基金。

　　《21世纪》：如何解决美国未来十年内庞大的赤字问题？美国经济未来的走势会如何？

　　费尔普斯：以前共和党和民主党都认为赤字财政是不可行的。但是当问题来临的时候，他们一夜之间又都同意赤字财政了。

　　从最终解决方案来说，我们需要更有活力的商业部门，需要金融部门提供更多的资金。这样美国经济才能重现活力。解决美国长期的财政赤字，只有靠激活私营部门才行。

　　我想未来美国会回到2.0％左右的增长率上，会回到以创新来带动增长的路径上去。美国经济还远未达到潜力峰值。未来最重要的，是防止美国经济因为投机活动太多而发生大幅振荡。所以，未来创新的方向很重要，我们要把美国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