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复苏后的走向与选择(上)
■寻找经济复苏新动力(1)■韩康
今年6月22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一份正式文件中宣布,中国这个全球第三大经济体“已经开始复苏”,同一天世界贸易组织WTO宣布中国经济总量将在2009年超过德国,引起了世界媒体的强烈反响。
尽管当前中国经济回暖和复苏的主导性趋势已经形成,但这并不表明,中国经济列车已经毫无悬念地走上持续增长的轨道了。我们面临不稳定、不平衡、 不协调、不可持续的经济问题仍然很多。
当前比较突出的宏观层面的问题是:出口增长形势依然严重。外贸出口继续下降,1—7月的出口都是两位数以上的负增长,5、6、7三个月的同比增长分别是-26%、-21%、-23%。同期的进口也一直是两位数以上的负增长。由于全球经济全面回升尚早,短期内很难指望恢复危机前的出口增长。工业增长基础并不稳定。当前主要问题是企业效益下降,亏损比较严重,不良资产的压力增加。今年第一季度22个省规模工业实现利润下降32.2%。钢铁行业有40%的企业亏损,化工业利润下降19.5%,19家重点汽车企业利润下降48.8%,71家重点有色金属企业净亏损4.9亿元等。采矿业和金属行业,同比跌幅超过65%,轻工业利润也出现下跌。在固定资产投资中,政府与国有企业仍占主导地位。5月份国有企业占内资投入的34.81%,私营企业占21.05%。中小企业仍面临融资方面的实际困难。 政府财政收入下降没有根本改变。1—5月,国内几项重要政府税收项目都出现增长持续下降,其中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关税、印花税分别下降4.7%、8.9%、36.9%、39.8%。尽管5、6、7三个月财政收入出现正增长,但1—7月同比仍然是负增长。财政收入的持续下降,给政府应对金融危机的后续性投入增加了困难。没有财政收入增长的支持,应对金融危机的后续性投入就只能大量依靠发债。
当前中国经济一个最值得研究的问题,也是国际上各方面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政府迅速动员起来的大规模投资能否持续拉动增长?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优选择的经济政策,也没有一种经济政策可以是毫无成本的;即使选择了一个比较好的经济政策,也要看这个政策使用的合理限度和能否与时俱进的合理调整。中国政府的反危机政策也是一样,同样需要用这种观点加以看待。
中国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一个杀手锏,是中央政府在很短时间内动员起来4万亿元人民币的反周期投资。在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指导下,这个反周期投资伴随着一个超常规模的巨额资金投入。今年1—6月,国内银行新增贷款达到7.4万亿元人民币,不但远远超过同期增长水平,而且超过了原定5万亿元的全年信贷控制目标。这种非常时期的非常规性货币供给,在非常有力地刺激和拉动了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非常复杂的经济问题。这些问题既有事先预料到的,也有未预料到的。同时,对发生的问题应该怎么看,也有各种不同的观点。目前有三个方面的问题比较突出。
第一,关于超常规的货币供给已经产生了通胀预期的问题。
为了有效应对国际金融危机,遏制经济急速下滑,政府采取宽松的货币供给政策刺激需求,是有道理的。在危机对经济影响十分严重的情况下,这种货币供给宽松程度放得更开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根据费里德曼的“恒定货币数量原理”,在一定的经济生产条件下,无论什么理由的货币过度供给,都会引发通货膨胀,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这里的问题就在于,货币供给宽松的合理“度”在哪里?现在美国和欧洲国家的反危机货币政策,即所谓量化宽松政策,也碰到了这个问题。
中国政府实施的货币政策的宽松度是前所未有的,在2008年的经济总量为44000多亿美元的背景下,今年前两个季度的新增贷款超过7.5万亿元人民币——约10000亿美元。这个巨大的货币总量供给的宽松度是合理的吗?我认为问题应该两面看。一方面,国际金融危机使中国经济遭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增长急速下滑,在这个时候打破常规性货币供给规律,采取超越常规的货币扩张政策,是一种很难避免的选择。中国经济在较短时间内止跌回升,也证明了这种选择的合理性。但另一方面,问题也恰恰出在这个“超越常规”上。根据国内以往的常规经验,如果广义货币M2增长连续多个季度超过18%以上,必定在后面的时间带来通胀。今年1—7月M2的平均增速已高达23.2%,6月份达到28.5%,6个月的信贷总量达到创纪录的7.5万亿元人民币。如此超越常规的货币扩张,既超越了政府以往宏观管理的常规经验,也超越了企业和老百姓家庭的常规经验。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敢说这样的选择没有风险。在“无常规经验预期”的情况下,“恐慌预期”就很难避免。由此,尽管目前国内实际物价水平还比较低,可仍然产生了普遍的社会通胀预期。当前股票价格大涨大跌,房地产价格逆势大涨,燃油、钢铁价格快速上涨,就是这种社会通胀预期的一种经济反应。未来可能发生的资产价格泡沫风险绝不可低估。现在最令人担心的事情是,在今年年底和2010年上半年经济全面回升之后,新一轮通胀预期也相继开始并不断增强,很可能出现一种伴随通胀的新一轮增长。
同时,为了应对货币政策的传导滞后效应,货币扩张总要有一个适时收敛和调整,这个收敛和调整的“点”定在什么时间,既不能提前也不能滞后,是一个很大难题。但无论如何,现在绝对是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现在国内政策研究领域和学术界有三种主要观点。一种认为完全无须担心通胀问题,因为现在消费物价和生产资料价格还在负位运行,继续实施财政扩张政策对货币供给的需求量仍然很大,如果骤然减少货币供给,就会严重影响政策的后续实施。第二种观点认为,超常规的货币发放和过度充裕的流动性,已经导致了很强的通胀预期,经济复苏之后可能出现乘数效应突然放大,如果继续维持现有政策不变,必定在增长进一步上升过程中引发新一轮通货膨胀。第三种意见认为,当前面临信贷需求压力和通胀可能性的两难选择,不能简单地二选一。宽松货币政策不能放弃,但同时需要在持续强度和信贷结构上适当调整,例如逐步降低信贷增长水平、央行加强收回流动性、防范国外热钱大量流入、加大中小企业和市场化信贷投资的力度,等等。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第三种观点。
在这里,我认为特别应该警惕近年来在我国反复发生的成本推动型通胀,因为这种通胀现象同我们的发展机制有密切关联。我国工业增长方式对资源产品的依赖度很高,同国际市场价格的关联度也很高。这种情况即使在金融危机爆发后也不可能得到根本改变。现在国际油价从危机后的每桶30多美元在很短时间内上涨到70美元左右,导致中国两次调整国内油价,已明显影响国内价格变动。随着投资和生产的进一步增长复苏,肯定会在推动资源性产品和消费品成本上升方面体现出来,很可能导致再次推动成本型通胀。根据中国的消费传统,第三季度是消费淡季,实际需求推动CPI的压力并不大,食品和消费品价格的走软仍会主导CPI走势。由于国内燃油价格会随着国际市场石油价格的上涨而再次上调,CPI在8月份有可能转为正值。进入第四季度特别是12月份随着居民消费旺季的到来,形成消费品价格连续上升,在年底和明年拉动CPI大幅上涨的风险绝不能忽视。
中国经济未来的一段时间,存在着一个增长和通胀谁能最终跑赢的问题。有四种可能性。1.持续稳定增长,只有低度通货膨胀;2.持续稳定增长,高度通胀随之而起;3.增长趋缓,通胀持续上升;4.持续稳定增长,出现中度和可以承受的通胀。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很小,第三种可能性即滞胀的可能性也不大,第二种可能性是确实存在的。这里最好的结果是,经过合理的政策调整,最终增长在基本面跑赢通胀,出现第三种情况。
(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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