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洁

　　盛夏，我应邀去印度北部乌塔拉坎德邦参加一个好友的婚礼。打探之下，得知好友的家乡地处偏远，需要从新德里转乘火车，接着转搭长途汽车，而后徒步上山，耗时甚久才能抵达。朋友力荐我从新德里一路打的前往，虽然费用昂贵，但是总比初来印度就要折腾一番好。

　　在长年遭受中国国内火车购票噩梦般的折磨以后，我虽然对于传说中的印度实名制火车购票制度神往已久，但仍然禁不住一再地怀疑实名火车票是否现实存在。当我亲身在中国通过互联网和信用卡轻易查找到有效信息，并购得去往印度各地的全程火车票时，心中不禁狂赞了一番。

　　印度的火车从特快列车到普通客车分成几档，同时一辆列车里再细分为特等空调、普通空调、普通座席等几档席位。同等车程，特快列车中特等空调座席的车票价格是普通客车中普通席位的8倍之多。

　　但是，即便是普通客车的普通座席，也可以方便地通过网络、电话或者代理来实名订购。火车票可以提前90天订购。在火车票被全程订满后，乘客依然可以订购“若有出现取消情况的余票”，最次，乘客可以争取候补名单。一旦有已订票的乘客取消预订，“余票乘客”就会订得到座位。若是没有任何乘客取消预订，“余票乘客”就会被安置到其他地方，比如货运车厢。最最不幸的状况，倒是和国内相似——一路站满全程。由于网上购票程序过于简单便捷，笔者还一度担心是否中了什么圈套。

　　在印度，乘客可以轻轻松松地进站候车。火车站里没有检票关卡，列车进站后，各节车厢外贴着对应位置上乘客的名单。乘客们只要拿着身份证明，记住购票号，自行核对姓名上车后坐在各自位置上，等着列车员带着名单来慢慢逐个查看身份证明即可。

　　新德里夏天的气温接近摄氏40度，火车站候车月台上人们用形形色色装化工原料的编织袋铺了一地，衣着华美莎丽的印度女子在上面或卧或坐，照顾着家人并召唤四处爬玩的孩子，虽然闷热空气中充斥着汗腺和肮脏的味道，却是一片各自候车从容不迫的景象。

　　我搭乘了特快列车的特等空调车厢。车厢的环境与国内普通列车相差无几，座位相对宽松但是略显老旧。好在冷气十足，多付的几千卢比不算白费。运行期间更是给足茶水点心，虽然餐品品质欠佳但服务总算到家了。较之前在中国火车上的惊心动魄，在印度火车上的体验算是宛若天堂了。

　　不过，我心中始终放不下关于“鸡鸭牛马都会现身印度火车”的传说。于是，起身打算去所谓的普通车厢看看。普通车厢被称作Sleeper Coach，也就是英文的“卧铺”。心中本还存疑：特等车厢里都是座铺，为何普通车厢是卧铺？

　　离开特等车厢，挤过高级车厢，终于到了普通车厢。因为其间有隔断，只能隔窗观望：所谓的卧铺，似乎是由国内的货运车厢改装而成，车门从中间拉开半敞，窗户上焊了层层叠叠的铁栏杆，车厢中装了类似长途汽车里的上下卧铺。车厢顶不知何故钉满了层层的铁皮，地板油腻肮脏。没有传说中的大型动物，但是信步闲庭的鸡鸭倒是不少。每个卧铺上都塞进了几个旅客，常常只够坐不够卧。有人大声谈论，有人沉默不语，汗水渗过各人的衣裳湮成一圈。

　　乘坐印度火车的经历，让我不由地联想到了中国，隐隐记得在各个地方和车站奔走间的忙乱和不安。北京西直门火车售票处，在能够提前订票的第一天，人们就不得不通宵排队；搭乘人数绝对超过负载人数20%的车厢里拥挤不堪……

　　于是，我和印度朋友聊起他们的火车实名制，常常禁不住表达自己的艳羡。中国铁道部一再宣称火车票实名制需要配套的条件和基础，而中国的现实状况决定了还不可能实施这种制度。但单单从数据来看，中国铁路总长将近7.5万公里，而印度铁路总长6.3万公里。而两国承运的人口总量几乎相近。从我的经历看，印度列车和火车车站的硬件条件相较于中国可算是相当落后。这样的落后条件，又是如何真正实行并维系了一个在中国铁道部看来“只是理想化建议”的制度呢？我的印度朋友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中国不能实行火车票购票实名制。由于他长期受法学和政治学的训练，所以他坚持相信，对于一个制度的反对，必然有既得利益者们在背后大力反对，增加改革难度。一个现存制度的存在，也必定有利益群体在支持。

　　“中国的现行火车票制度，是谁在受益？”他一再地问。

　　“没有人受益，只是不方便。我们铁道部说的。”我漫不经心地答。

　　“不可能的。不要幼稚了。”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个顺理成章、人人赞同的制度（火车购票实名制），迟迟不能在办过奥运会的中国施行，肯定不是因为行政的处理能力不足或外在条件不允许，而是因为有人从它的不施行中获益。相信我。”

　　我想，我相信他。

　　（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