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一留,耐人寻味。
《财经》杂志主编胡舒立、天娱传媒董事长龙丹妮,在业内都是一等一的女将。巧合的是,2009年11月9日,关于两位女将“履新”的传闻在同一时间明朗化,而结果都让人意外。
最终胡舒立和联办(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曲终人散,而胡舒立本人未来极有可能出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而龙丹妮则峰回路转,留任天娱,同时湖南广电将携手盛大公司共同出资开办一家全新的名为“盛世影业”的传媒公司,由龙丹妮出任公司总裁。
两位女将都是传媒业的风云人物,而她们所代表的传媒经理人群体,也渐渐浮出水面为人关注。为什么当所创立的传媒事业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些个性鲜明、敢闯敢拼的经理人却喜欢和东家唱起“分飞燕”?《财富案例》第三期将关注传媒业人力资源管理这一崭新的管理话题。
案例讨论
对话嘉宾:
范以锦 暨南大学新闻学院院长
宋建武 中国政法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
水皮 《华夏时报》总编辑著名财经评论家
艾学蛟 北京大学危机管理课题组组长
闻磊 南方报业集团人力资源部副总监
郑培敏 上海荣正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公司治理及人力资本专家
案例回放 1998年,联办负责人王波明向时任《中华工商时报》国际部主任的胡舒立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创办《财经》杂志。而被誉为“中国财经记者第一人”的胡舒立也接受了邀请,但提出了“永远不能干涉编辑部”的条件。
十年的打拼,“基金黑幕”、“银广夏陷阱”、“谁的鲁能”等至今仍脍炙人口的重磅财经新闻报道陆续出炉,《财经》奠定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财经媒体地位。
胡舒立对了,因为在《财经》之前,她所创办的财经刊物悉数失败;王波明赢了,在香港曲线上市的财讯传媒(00205.hk)媒体帝国中,《财经》是中流砥柱,刚披露的中报显示,财讯传媒上半年营收1.15亿港元,《财经》带来约5410万港元收入,占了一半。
然而,关于《财经》高层人事地震的传闻在今年国庆节前就已经开始流传。10月15日,在香港上市的财讯传媒公告称,吴传晖辞任《财经》总经理和法定代表等职务。
吴传晖的离去,让人们开始纷纷揣测《财经》杂志“胡吴配”的另一主角胡舒立的去留。
同样是1998年,时任湖南经济电视台综艺节目《幸运3721》制作人的龙丹妮在台领导的创新要求下,再度推出情感真人类节目《真情对对碰》(后更名为《真情》)。
《真情》一经推出,深受广大观众喜欢,并迅速抢占了周末黄金档的收视率,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节目也连续播出近10年之久。
此后,龙丹妮不断创新,陆续推出了《越策越开心》《绝对男人》《明星学院》等深入人心的节目,而《明星学院》直接成为《超级女声》的借鉴模板。2006年,时任湖南经视副总编的龙丹妮来到湖南卫视,《快乐男声》节目再度让龙丹妮名声大振,业界称其为“选秀教母”。
然而,今年10月份,担任天娱传媒总经理刚满一年的龙丹妮跳槽盛大的传闻甚嚣尘上。
11月9日,这两位传媒业界的女将去留的传闻终于明朗:随着一纸辞职书,《财经》杂志和胡舒立的十年交情画上了休止符;而龙丹妮则回心转意继续留任天娱传媒总经理,并出任湖南广电同盛大公司共同出资开办的“盛世影业”传媒公司总经理职务。
曾被视为传媒业经典和奇迹的《财经》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以娱乐综艺节目闻名遐迩的湖南广电又是如何成功挽留住“台柱子”?这两起“同途殊归”的传媒业界人事地震事件,无疑将引发出资人、传媒人和学界的探讨和反思。
议题一
传媒经理人“出走”是动了哪根筋?
-职业理念被侵犯,希望更多自主权
-争取股权激励和更宽广的发展平台
-媒体对人才依赖度>人才对媒体依赖度
-外界资本频抛绣球
伴随近20年来传媒行业的快速发展,一批优秀的传媒职业经理人已经成长起来。这些人多富有才情、敢冲敢闯、桀骜不驯、个性鲜明,他们最早从传统媒体序列中走出来,在充满变数的新传媒领域中打拼。
一些新锐传媒企业,往往深深地打上了这些灵魂人物的烙印。可一旦这些人物要出走,将给老东家带来巨大打击。那么东家们要思考的问题是:传媒经理人有着哪些特色诉求?容易与出资人发生哪些冲突?什么情况下会出走呢?
点评 宋建武:虽然有人事地震,但期间《财经》的运作是相当平稳的,胡舒立做到了“优雅的转身”,这体现了她和其团队的职业道德;而联办的整合能力也很强,找到了《第一财经周刊》总编辑何力等新的团队来“接棒”。这件事处理成这个样子,也说明中国媒体、特别是财经媒体已经走向成熟了。
胡舒立和龙丹妮都是优秀者的个案。而据我了解,当前中国媒体经理人和出资人的矛盾,更多表现为任务不达标的情况。对于大多数经理人来说,和出资人的利益导向是一致的,要追求利润的最大化。相比较同行而言,胡师姐有太多的个人抱负,据我了解,矛盾发生后,双方也有尽力去调节,希望解决问题。联办希望走更专业化的路线,而胡舒立主张的继续让《财经》以社会主题为主导。
国内的新闻教育开放程度远低于传媒,而且人才培养是“小火慢炖”式的,同风风火火的新闻报道区别不小,但是我们也很希望胡师姐能在中大给新闻教育界带来新突破和新气象。
范以锦:我曾经和胡舒立聊过对新媒体格局的看法,她希望能在网络打开局面,但这方面的投入影响了财讯集团的效益,他们不愿意投那么多。在激励机制上,跟老板也有冲突。再者,《财经》太尖锐了,老板希望“平稳”一点。其实这次《财经》事件只是财讯集团人事地震的一部分,近期财讯集团旗下媒体已发生过几波的高层人事变动。据我了解,胡舒立团队遇到的这些问题,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遇到过。
《财经》事件对传媒界有着很强的警示意义,这么好的品牌,这么好的杂志,没有因为金融风暴倒下,而是因为内部机制造成这样的局面,值得反思。媒体出资人必须认识到这是一个特殊行业,这种特殊包括媒体盈利周期相对较长、人才富有个性,不能简单去追求企业的利润最大化,而忽视它的社会效益。要宽容、扶持,允许它新锐、有棱角。否则,用一般的办法去管理,必然失败。
艾学蛟:胡舒立和龙丹妮两个案例有相似的地方。胡舒立和龙丹妮都是传媒界资深人士,得到业界认可,读者观众叫座,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但两个人在事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遇到一个瓶颈,就是“天花板”问题,或者说是有所掣肘。她们希望按照自己的意向发展,但老东家条件不允许,怎么办?这时有一些外界资本想介入传媒行业,就希望走“挖角”这个捷径,这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闻磊:经理人敢于向老板叫板,是因为媒体对核心员工的依赖度远远大于核心员工对媒体的依赖度。在《财经》的案例中,杂志本来就是由胡舒立团队创办的,这种情况更突出。
人力资源对于报刊的兴衰成败至关重要,引进了好的人才,可以使其面貌风格焕然一新;核心采编团队走了,将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因为媒体的产品风格要有连贯性、一致性,这依赖于采访风格、写作风格和编辑风格的稳定,还与机构设置、采编流程有很大关系。媒体的核心团队一旦离开,媒体出资人将很难迅速从劳动力市场上补充到合适的人才,这就会带来产品风格的波动,给企业带来伤害。而人才离开这家媒体后,到下一家媒体工作的适应期一般不会太长。
《财经》资方应该反思:为何有精英骨干领头后,其他一般骨干也会跟着走?这说明《财经》组织对旗下员工缺乏吸引力,员工对组织的归属感、忠诚度不够高。失掉几个精英,还可以从市场上补充,如果连基本队伍都不能保持稳定,就非常危险了。
议题二
出资人如何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各退一步,与“挖角”方和当事方谈判
-给经理人股权激励和参与决策的权力
-未雨绸缪,签署竞业禁止协议
胡舒立走了,龙丹妮留下了。
联办和胡舒立之间尝试过谈判,但是彼此没有最终妥协。“舒立不是为了钱”,圈内人都这么说,她即将履新的教职也非高薪位置,她想要的自主权,东家为什么不能给?而龙丹妮遭遇的是高薪挖角,虽然在天娱顺风顺水,但手握巨资的盛大给出的筹码更为优厚。不过盛大和湖南广电一出“和为贵”,则探索出一条新路。
除了感情留人、事业留人、高薪留人外,传媒业值得反思的是,能否借鉴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制度留人?
点评 艾学蛟:在《财经》案例中,胡舒立也曾经提过引入新的战略投资方,这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自主权,也不排除胡舒立团队本身就在新投资方里,方案被资方否决,谈判破裂,矛盾激化。而在龙丹妮案例里,湖南广电主动去与新的东家谈判,竭力挽留龙丹妮。最后的妥协结果可能是,双方合作成立新公司,龙丹妮作为职业经理人的施展平台更宽阔了,甚至在股权和利益分配方面也许还有一些激励。这是一个多赢的结局。
随着传媒业的逐渐放开,新资本与传统媒体角逐人才的事将越来越多。胡舒立和龙丹妮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湖南广电的做法,在“走”与“留”之间提供了第三种选择,避免两败俱伤的局面出现,对以后资方遇到类似问题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遇到这种事情,资方要冷静地分析,职业经理人的动机是什么?是追求待遇方面的提升,还是更高的位置、更多的自主权?然后根据这些要求一一应对,在股权不变的情况下,在利益分配方面也可有更多的分割,在不超越底线的情况下,也可以在人权、财权方面有些让步。
闻磊:企业核心人才松动一般有这些征兆:第一,管理层与资方对价值观发生不可调和的偏差;第二,一方觉得基本利益受损;双方对未来判断发生重大分歧。
“防火重于救火”,应从土壤层面避免危机出现。对于媒体出资人而言,解决办法一是提高凝聚力,包括薪酬、企业文化,媒体与为员工之间建立共同利益点;二是加大转换成本,管理层员工持股,通过合约方式设定一定条件,比如服务期,离职补偿等。
宋建武:湖南广电和盛大组成新的公司,相信对龙丹妮本人的激励上也有体现。据我了解,《财经》的管理层持有一些股份,但是不多。对于媒体业治理结构中,管理层持有股份是否就是最优选择,我们不好太褒贬。
不过,《财经》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作为核心人物的胡舒立,在董事会居然没有一席之地。如果胡舒立在董事会有发言的机会,也许结果会大不一样。管理层在董事会里头有一定的发言权,有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
水皮:对于是否应分配给传媒经理人股权的问题,我认为,这要看不同的媒体和不同的合作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把一份报纸做好的前提。如果我是一个投资方,然后我找信得过的职业经理人,但是不是一定要给他股份呢?不一定,关键是他的获得要和他的付出相配。投资人可以在收入制度方面安排给管理层部分期权,或者一开始管理团队也拿钱出来,这是比较好的路径。
郑培敏:为什么《财经》可以成功,“快男”、“快女”可以火爆?传媒最重要的是人力资本,往往团队是无可替代的,而资方是可以替代的。对于传媒这样的特殊企业,我认为内部人控制是有利的。出现目前这种局面,无论如何联办作为资方是受损的。
从这两件事,对传媒业的东家们最大的启发,我觉得是对于核心的人力资本,应该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有保障。对于胡舒立而言,没有股权,独立性又被干扰,两方面都没有保障,离开也是必然的。我个人猜测,胡舒立去中大任教只是权益之计,未来还是会去做媒体。但是这样折衷,比直接拉一帮人搞新的杂志去跟《财经》对着干要好得多。湖南广电留住龙丹妮,虽然也许只是留住了一半,另一半给了盛大,但是也比失去龙丹妮要好得多。
当然,对于东家们而言,也考虑可以在引入传媒经理人之初,签署严格的竞业禁止协议,增加对方跳槽的难度,这从法律上也是容易执行的。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