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律师制造四川农信联社回扣窝案

　　一个律师轻易击倒了四川最大金融机构的一批官员。他的武器，是一种叫“风险代理费回扣”的东西。

　　11月23日，在被调查3个多月后，四川省农村信用联社（下称“四川信合”）主任李永真、纪委书记朱铁兵的照片从四川信合的官网上被撤下。

　　据悉，李永真、朱铁兵是因涉嫌收受律师回扣被调查的。此前，四川信合系统的一批官员——宜宾办事处主任胡敏、翠屏区信用社理事长周晓刚、眉山市青神县联社前理事长陈洪宁、监事长文素珍等已被双规或刑拘。

　　这些人涉案皆与四川家良律师事务所主任张家良有关。后者是四川信合常年法律顾问。他涉嫌通过向上述四川信合相关人士给付高额回扣，以获得诉讼代理业务，赚取较高的风险代理费。

　　风险代理费，是指信用社发生诉讼后，指定一名律师对该案负责，该律师根据双方约定，按照标的额收取一定的费用。据悉，仅在宜宾翠屏信用社，张家良通过代理一宗诉讼就获得了2000万元的代理费。

　　上述涉案人员的案件近期将陆续开始审理。其中，原本定于10月底开始审理的周晓刚一案，有望在本周开庭。

　　直至11月12日，四川信合仍有工作人员因涉及此案被带走接受调查。四川信合的全体员工在案发后被要求停止休假，全部在岗。该联社一位高层在近期一次内部讲话中要求：“存在廉洁问题的同志，要充分认清当前形势，主动自查自纠，争取宽大处理。”

　　翠屏区信用社监事长朱卫红告诉记者，该窝案主要责任在相关人员个人，信用社运作正常，不会导致系统风险。

　　成立于2005年6月的四川信合，下辖110个县联社，2008年存、贷款规模在四川省金融机构中分别排名第一和第三位。

　　省市县三级官员涉案

　　早在今年三四月份，当地就有传言称李永真可能“出事”。但最先被带走接受调查的是胡敏和周晓刚。周被带走的时间是7月3日。

　　之后，7月6日，青神县联社的陈洪宁从家中被带走。

　　现年49岁的陈洪宁，2003年被评为全国助残先进个人。据介绍，陈曾向多名残疾人提供几百到几千元不等的资助。

　　根据知情人士介绍，陈的案子是省纪委交代眉山市纪委侦办，有眉目后由市里直接将人带走，并未经过青神县纪委。

　　10天后，青神县联社监事长文素珍被带走。张家良也在此时因为行贿被刑拘。

　　火很快蔓延到了省联社。8月上旬，李永真和朱铁兵被带走。一位熟悉李永真的律师表示，李永真很能干，“可惜了”。

　　2005年，李永真从宜宾市副市长任上调任四川省农村信用社联合社副主任，由副厅级晋升到正厅级。在担任宜宾市副市长之前，李永真曾任人民银行宜宾?a href="https://q.stock.sohu.com/cn/601988/index.shtml" target=_blank>中行谐ぁ?br>
　　公开资料显示，李永真曾发表言论指出，农村信用社存在法人治理结构的缺陷。从现在的情况看，她似乎很好地利用了这些缺陷。

　　1朱铁兵于2005年以省委组织部调研员身份出任四川信合纪委书记。此后他一直“高举”反腐大旗，讲话必谈反腐。

　　其中最后一次是7月20日在南充办事处视察时。

　　四川信合的官网显示，彼时，“每到一地，朱书记特别强调案件防控和党风廉政建设工作”。要求大家“要抓好党风廉政责任制的贯彻落实。要带头廉洁自律，率先垂范、廉政从业、廉洁履职”。

　　20多天后，朱铁兵被双规。

　　祸起风险代理费

　　此次四川信合大案，缘于风险代理费。

　　“信用社每年要发生大量与债务有关的诉讼案。而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除非贷款手续很不齐全，或者瑕疵很大，一般官司都能获胜，律师代理的难度不大，而且可以按照标的额收取比率很高的风险代理费。”四川一名法律界资深人士介绍说，因此，风险代理费成为一块肥肉，很多律师都希望能和信用社拉上关系，以获得此业务。

　　金融机构一般会就诉讼案代理对律师事务所进行招标，入围的事务所获得在下属各支行开展诉讼业务的资格。入围是获得业务的前提，但“如果没有关系，入了围也没有业务可做。”上述法律界人士说，于是大家为抢吃肥肉而各显神通。

　　张家良的律师事务所在这一争夺中显示出不寻常的能量。

　　张家良的律师资格证号码为A20035101070162。这表明他获得律师资格证是在2003年。按照《律师执业证管理办法》规定，获律师证后需要实习一年才能独立执业，也就是说，最早从2004年开始，张家良才有资格单干。

　　而就在这以后的短短5年内，他的律师事务所便摇身而成为四川信合的常年法律顾问，包揽了这家省内最大金融机构的大量诉讼业务。

　　知情者称，张家良曾在人民银行任职，分管的就是农村信用社监管工作。“这段工作经历为他积累了大量的人脉。”

　　此外，张家良也是宜宾人，与李永真同出一处。

　　帮助张家良风生水起的不光是人脉。

　　一般省信用社都对风险代理费比率是有限制的，比如有的是8%。成都一些银行的诉讼风险代理费率则只有3%。而四川信合的风险代理费比率却远远超过上述水平。

　　以青神联社的案子为例，标的约为1000万元的诉讼，风险代理费大约为200万元，比率高达20%。当然，张家良没有将这些代理费独吞，而是拿出一部分打点陈洪宁。他对其他信用社也是如法炮制。

　　目前无法获知家良律师事务所总共承揽了四川信合多少诉讼。家良律师事务所的一则自我介绍称：“本所成立至今……主要办理金融机构不良资产清收案件、担保纠纷案件、存单纠纷案件，有效地制止了债务人逃废金融机构债务的不法企图，为金融机构挽回经济损失十多亿元。”

　　宜宾2000万元大案

　　在上述几个案例中，周晓刚个案最为复杂和完整。

　　2现年47岁的周晓刚，宜宾县人，原为农业银行员工，在农业银行管理信用社时期分管宜宾县信用社，此后担任宜宾县信用社理事长。2003年调任翠屏区信用社理事长。

　　“很有魄力，工作能力比较强，在宜宾金融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这是翠屏区信用社和当地银行人士对周的评价。此前，翠屏区信用社是四川省信用社改制为农村商业银行的第一候选行。

　　周晓刚则是事发与农业银行的诉讼案件。

　　农行在托管信用社期间，从信用社拆借了大量资金，“当时存款利率比较高，信用社是有资金无市场，成本也比较高，因此我们帮它找了一些客户贷款。”宜宾农行一人士介绍。双方约定，风险由农业银行承担，这其实是一笔借款，但双方又没有将利率约定清楚。

　　1996年，农行不再分管信用社，信用社开始追讨当年借出的资金。

　　农行宜宾市分行从当地各信用社借款的本金约有1亿多元，其中从翠屏区信用社借款2400万元。“周晓刚多次与农行协商，但一直无果，2007年，我们决定采取诉讼手段追讨借款。”宜宾信用社一人士说。

　　由于时隔已久，信用社并无胜诉把握。

　　为此，信用社咨询了宜宾市中级法院的退休人员尹林，尹林提取了相关资料，分析案情后认为，可以打赢。

　　在此情况下，张家良进场。

　　张家良与周晓刚并非第一次打交道。上述宜宾信用社人士说，张家良至少帮翠屏信用社代理过3起诉讼。

　　彼时，宜宾县信用社等另外两家也准备起诉农行，本息金额共约2亿元，因此，三家决定打包给张家良代理。双方约定风险代理费率为10%，也就是说，如何胜诉并执行，张家良可获得2000万元的诉讼代理费。

　　2亿的诉讼标的本来已达到四川省高院审理的门槛。但尹林认为官司还是放在本地打比较有利。为此他建议将翠屏区信用社的诉讼分拆为三个案件起诉，从而使宜宾法院有管辖权。

　　周晓刚和张家良通过一系列活动取得了宜宾法院有关人员的支持。宜宾市中院指定三家县法院审理，结果农行一审败诉，被判偿还本息共约2亿元。农行不服，上诉到中院，审理此案的是宜宾中院民二庭庭长周熙，农行再败。

　　2008年，农行归还翠屏区等三家信用社本息约2亿元。

　　今年7月3日，周晓刚被带走接受调查。之后，周熙和尹林也因为涉嫌不正当获利而先后被带走。了解此案的律师透露，在当年和农行的诉讼中，周晓刚通过不正当手段影响了司法判决。

　　农信社改革模式再起争议

　　“回扣门”窝案的发生，再次引发对农信社体制改革模式的争议。

　　2003年，全国农村信用社改革启动，二级法人架构确定，各省政府授权省联社对省内各县联社进行行业性管理。

　　“从建国以来到现在，农信社改革一共进行过30多次，平均两三年改一次。”长期从事农村金融监管的四川银监局一位人士评论说，2003年启动的这一轮改革可谓“模式最清晰、方向最明确”的一次。

　　3《中国货币政策执行报告（2009年第二季度）》显示，自2003年启动改革以来，农村信用社资产质量明显改善。截至今年6月末，按贷款四级分类口径统计，全国农信社不良贷款余额和比例分别为3203亿元和7.2%，与2002年末相比分别下降1994亿元和30个百分点。

　　但从四川的情况看，改革所设定的“行业性管理”并未到位。

　　四川信合一位副主任认为，由于所有者缺位，产权不明晰，法人治理机制缺乏原动力，县联社“三会一层”（董事会、理事会、监事会、经营层）组织架构虽已建立，但权责边界不清，没有真正发挥作用。

　　“四川信合在各市的办事处不能管人权，也不能管财权，很难插手县信用社的管理。”前述眉山信合人士分析，比如，对于贷款，尽管县联社需要向办事处咨询，但县联社上报的贷款一般是99.9%都能通过。

　　四川信合也没有对属下信用社采取大面积换岗的措施，弊病由此产生。

　　比如，某信用社的理事长担任了20多年，骗取农户小额贷款200多万元。发案后从其办公室抽屉搜出20多个私刻的公章。

　　但有四川当地监管人士认为，窝案爆发不仅是管理的问题。

　　“省联社应该看到自己的服务功能，不要注重管理功能，把自己的位置摆正。”这位监管人士说，省联社应该是被改革的对象，而不应该是改革的主体。”

　　业内和监管层对问题的症结有不同的解释，但都开出了相同的药方——组建农村商业银行。“用资本的力量说话，是改变目前内部人控制、监管不力状况的最好方法。”

　　合作金融界的不少声音也认为，在改革6年后，农信社的财务风险基本解除，产权改革势必顺势而行。走商业银行之路将成为最主流的选择。截至今年6月末，全国共组建农村商业银行27家，农村合作银行174家。

　　四川省副省长黄小祥此前曾表示，四川将通过股份制改革、引进战略投资者等方式逐步推进农村信用社改革模式创新的探索，目标是到2015年时，建立以省为统一法人的农村合作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