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从危机中学到什么？

　　市场参与者并非全知全能，而只能依靠“试错法”来认识经济现实。转变一下思路，宏观经济学才能正确解释繁荣和萧条的神秘轮替

　　　如今人们普遍认为，这场金融危机之所以爆发，是因为金融市场在信息上并非充分有效（例如证券价格并不能反映全部信息），而且经济活动参与者对风险的本质认识不足。然而，以动态随机一般均衡（DSGE）模型为代表的主流宏观经济学模型，假定市场参与者都会在现在与未来的抉择中作出使自己效用最大化的选择，而在此过程中，他们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信息，包括该市场模型本身的结构这一信息。

　　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这些模型假定市场参与者具有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认知能力，能够理解世界的复杂性，能够估计经济所可能遭受的一切冲击的概率。这一假定显得不可思议，让外行人不免心生疑惑：这几十年，那些宏观经济学家在忙活什么呢？

　　人类认知的局限性：

　　来自其他科学的证据

　　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使这些主流宏观经济学的发展显得很惊人。宏观经济学理论热情地拥护这个观点：市场参与者即使并非全部，也有相当一部分能够充分理解他们所参与的市场模型的结构；然而其他的学科如心理学和神经科学日益深入地揭示了个人认知能力的局限性。

　　这些科学告诉我们，关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人们只能理解很小的一部分片段。因而市场参与者做不到穷尽地利用所有可获得的信息，相反，他们运用一些简单的规律来指导自身行为。在最近的金融危机所演绎的大片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倾力演出的市场参与者们，他们对全局的把握是多么有限。如果这些人事先充分地了解到金融系统的复杂性，他们就应清醒地意识到投资资产中包含了致命的风险。

　　市场模型：

　　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

　　为了更好地理解各种宏观经济学模型的本质，可以把它们分为两类：自上而下的模型和自下而上的模型。在自上而下的模型中，市场参与者能够充分地理解整个系统，并在脑海中为整个系统绘制一张蓝图，运用这张蓝图进行决策，或追求个人福利最大化。这样一个自上而下的系统就好比一座建筑物，其结构可以在图纸上绘制清楚，令建筑师一目了然。

　　自下而上的系统则完全不同。这种系统中的个体无法理解全局。每个人理解的只是整体的一小部分。系统中的个体遵循几条简单的规律行事，推动整个系统的运行。遵循这种自下而上逻辑的典型例子是大多数生态系统。

　　市场系统也是一个自下而上的系统。迄今为止，对市场系统的最佳描述仍然来自哈耶克。哈耶克认为，没有一个个体具备理解市场环境复杂性的能力。个人只能掌握并处理全部信息的一小部分。市场的主要功能是聚集各种多元化的信息。如果个体有能力把握全局的话，市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事实上，这也是哈耶克对“社会主义”经济学家的批判，这些经济学家认为一个中央计划者能够把握经济全局，设定最优价格，使市场体系变得多余。

　　理性预期模型是计划经济的思想继承人

　　我认为，理性预期模型是计划经济的思想继承人。这种继承，不是说理性预期模型中的个体也想要谋划全局，而是因为同计划经济预设了一个全知全能的中央计划者一样，理性预期模型预设了能够理解全局的市场参与者。这些个体利用他们的信息优势为个人的福利谋求“最优中的最优”。在这个意义上，理性预期模型也是自上而下的模型。

　　在自下而上的模型中，市场参与者的认知能力很有限，不能理解模型的全局，而仅仅理解整个模型的零星片段，并运用简单的规律指导自身行为。不过，他们也并不是非理性的——他们会评估他们所遵循的规律是否有效，同其他规律的效果作比较，从而决定是继续坚持遵循某个规律呢，还是放弃。他们所运用的这种理性策略叫做“试错法”。

　　自下而上模型才能正确解释经济周期

　　这两种模型产生了两种不同的视角。首先，自下而上的模型解释了为什么不同信念可以同时并存，从而交替推动乐观和悲观的潮流，导致经济的周期波动。这有点像凯恩斯的“动物精神”理论——动物精神令人们盲目乐观，助长冒险行为，形成了经济上行周期；但随后，动物精神会突然转向，令人们变得过于谨慎，拖累经济周期下行。

　　其次，自下而上模型的经济周期理论跟理性预期模型的大不相同。在理性预期模型看来，经济周期的产生是由于理性的经济参与者对外生冲击的反应必然滞后，因而对最优计划的调整也滞后，于是产出和价格会继续上升一段时间。价格和工资黏性会阻碍及时的调整。因此可以说，是生产率冲击、偏好冲击等外生冲击和惯性一起催生了经济周期。按照理性预期模型的解释，经济周期是外生驱动的。例如它认为，最近的金融危机和之后的经济低迷就是外生的，是2007年8月风险溢价出乎意料地猛增的结果。

　　与此相反，自下而上模型中的市场参与者不能充分理解经济冲击的本质及其传递机制。他们用试错法来学着筛选信息。这个试错学习过程催生了乐观和悲观的潮流，以自我实现的方式导致了经济周期。不论是经济繁荣还是经济低迷，都反映了市场参与者理解经济现实的困难。经济周期的运动存在很大的内生因素。因此，在自下而上的模型中，本轮金融危机和经济低迷的解释，恰恰就是之前那一轮经济繁荣。

　　最后还需要指出，自下而上的模型并不是颠覆一切的。它证实了主流宏观经济学（包括理性预期模型在内）的一个观点——为了稳定经济，货币政策必须遵循有公信力的通货膨胀目标法。但光有这个还不够。在现实世界中，乐观和悲观的潮流（动物精神）能够独立地对产出和通胀施加影响，因此，中央银行不仅应该对通胀率的变化作出反应，还应该对产出和资产价格的变动作出反应，这样才能缓和自由市场体系自发产生的过度繁荣和过度萧条。

　　（作者系比利时鲁汶大学国际经济学教授、欧盟委员会主席经济政策顾问团成员。供稿：VoxEU.org；翻译：徐含露、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