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世纪》-财新网
作者：罗洁琪
看似波及甚众、肃整严厉，实以牵涉众多“小人物”为主的刑事追责，并未能解除公众围绕央视大火的疑惑。倘如此，类似在建工程责任事故难免还会重演
央视大火问责余惑
时隔一年有余，对“央视新址大火事件”的问责，终于进入刑事诉讼阶段。
3月初“两会”前夕，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正式受理央视大火案。此前的2月21日，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对央视大火案中21名相关责任人提起公诉。这是2月10日国务院批复的央视新址特大火灾事故调查处理结果公布后，有关问责进展又一波。
从起诉书涉及的罪名和被告人身份来看，这场声势浩大的问责，远未能回答公众的疑问—指控仅集中于烟花运输和燃放等繁琐细节，但对公众关心的是否存在建筑质量和工程腐败等问题并未涉及。
21名被告人，看似涉案者众，但其中还包括多名事先并不知情的农民、烟花仓库主人及无业人员。且本案中被起诉的惟一罪名，只是危险物品肇事罪，法定最高刑为有期徒刑七年。
问责虚实
“央视新址大火事件”发生于2009年2月9日晚，农历元宵之夜。
当晚，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中路32号的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在“周密”安排之后，烟花燃放准备工作就绪。20时，央视新址办副主任王世荣启动燃放。至20时15分许，一阵风吹来，礼花弹爆炸后的高温星体落入新址文化中心主体建筑顶部擦窗机检修孔内，引燃检修通道内壁裸露的易燃材料，最终绚烂的烟花变成一场冲天大火。
检方起诉书指控，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建设工程办公室原主任徐威，擅自违规雇用烟花公司燃放A类烟花，引发新址北配楼起火。徐威等21人分别违反爆炸性物品管理规定，导致因燃放烟花而发生重大事故，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恶劣。火灾造成一名消防员因烟雾吸入性窒息死亡，八人受伤，其中包括六名消防员、二名施工人员，建筑物过火过烟面积21333平方米，其中过火面积8490平方米，直接经济损失达1.6亿元。
失火当晚10时30分，徐威等四名央视新址办相关工作人员被警察带走。随后，警方的抓捕持续了四个多月，20多人涉案被拘。
人员伤亡，标志性建筑毁损，巨额财产损失，以及中央电视台的显赫身份，引发了公众对火灾惨剧的追问。举国上下的质疑，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事件的问责。
2009年4月初，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由监察部、国家安监总局、审计署、公安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广电总局等八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央视对大火展开调查。这场中央级调查，尤其是审计署的参与，曾背负公众厚望。舆论期待对央视大火的调查，会延展至央视新址工程的经济问题。
火灾之前，这个位于北京CBD核心区域的“形象性建筑”，其建筑设计曾引起巨大争议。而除此外，从项目审批到资金使用的各个环节，都不曾公开。公众的相关质疑声一直绵延不绝，从未得到正面回应。
据失火后曝光的信息，从2001年3月起，央视新址建设以公司化模式进行，成立了央视新址办，央视副台长李晓明任法定代表人，副总工程师徐威兼任主任，全权负责工程的报批与建设。同年12月20日，原国家计委“[2001]2795”号文批复，新址工程项目获准立项，总投资76.66亿元。其中央视自有资金55.17亿元，银行贷款21.49亿元。
但此后，工程造价节节攀升，至火灾发生时，据央视内部情况通报，新址的建设安装费用已投入120亿元，全部建成还需约70亿元新设备投入。
央视原计划于2009年国庆节之后乔迁新址。但一场大火烧开了央视新址大楼封闭的坚硬外壳，也让公众的质疑情绪找到了出口，并促成调查的推进。
2009年5月16日，生于1948年的央视台长赵化勇被免职。他本该在2008年到点退休，因央视新址工程而延缓。
2010年2月10日，虎年春节前夕，在中央八部门组成的调查组调查了近11个月之后，国务院对事故调查处理报告作出批复，公布了对相关责任人员的处分结果。
总计71名事故责任人被问责，其中，有27名事故责任人员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原国家广电总局党组成员、央视台长赵化勇，被给予行政降级、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央视副台长李晓明被撤销行政及党内职务。此前，赵、李二人还兼任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建设工程业主委员会主任、常务副主任。此外，包括原央视副总工程师、央视新址办主任徐威，央视新址办副主任王世荣，央视国金公司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高宏等在内的44名事故责任人，被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然而，官方通报并没有公开调查报告的具体内容，更未向公众交代央视新址工程的建设质量、经费运用等情况。
有限刑责
2010年2月21日，“央视新址大火案”终于进入刑事审判阶段。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对21名被告人以涉嫌危险物品肇事罪提起公诉。
列入被告名单的有21人，人数不少。但细究之下，只有三人是工程承建方工作人员、五人是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建设工程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此外还有四名安保人员、一名来自河北的杂货店老板、参与烟花运输的一名农民和两名无业人员、来自湖南浏阳的烟花公司的一名股东和一名技术人员，及北京大新恒太传媒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沙鹏等人。
提交到法院的起诉书共计九页，只有不足二页的内容涉及犯罪事实指控。
检方用近1000字的笔墨琐碎描述烟花燃放的选址、运输和操作燃放过程。对此前备受质疑的烟花购买环节，仅用“共同商定”四个字概括，认为北京大新恒太传媒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沙鹏在受徐威委托后，与湖南省浏阳市三湘烟花制造有限公司股东刘发国，河北农民宋哲元等人共同商定由湖南该公司负责设计、提供及燃放烟花等。对此笔烟花买卖的数量及价钱均未涉及。
起诉书重点指控徐威擅自决定并组织实施烟花燃放活动，王世荣亲自启动燃放活动，高宏作为新址办下设安全生产监督组组长，对燃放活动未加阻止。
其余多数被告人，因在不同的环节执行工作命令而涉罪。多名被告人的辩护律师均称，其当事人涉罪甚为牵强。
39岁的耿晓卫是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建设工程办公室技术处副处长，兼北京央视国金工程管理有限公司工艺技术部副经理，因带领烟花公司的人进入央视新址工地选择燃放地点被指控有罪；54岁的刘桂兰，高中文化，河北省一杂货经营处的老板，因提供仓库供烟花运输中转而涉罪，检方指控她的仓库仅具有储存C级烟花爆竹的资质，却储存了用于央视新址燃放的A级烟花。
李俊义，作为央视新台址安保部门的副职负责人，因放行烟花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工地而被指控有罪；薛继伟、张炳建等小学毕业的无业人员，则因为将烟花从河北仓库运至央视新址工地而被指控犯罪；浏阳烟花公司的技术员曾旭因进行烟花摆放，填药、连线等，被指控犯罪。
另外，央视新址工程承建方的副经理田可耕和高耀寿，因通知安保人员安排当晚燃放活动的消防、保安工作而涉罪；央视新址的安保主管戴剑霄，因执行安保命令，布置了相关防火措施被指控有罪。
基于上述指控，检方认为，上述被告分别违反爆炸性物品管理规定，导致因燃放烟花而发生重大事故。
除对上述21人追究刑事责任，检方还在查办涉嫌渎职的监管部门官员，包括北京市建委、北京质监局、北京市公安局消防局的五名官员，认为五人在央视新址装修工程监管中涉嫌渎职，导致北配楼幕墙选取的装修材料防火标准低于国家标准的B级，而是不达标的C级。
至于公众更为关心的工程建筑质量以及是否涉及腐败等问题，起诉书完全没有涉及。
此外，另据相关信息反映，央视新址办举行类似焰火表演从2007年开始已经延续三年，预算分别高达约30万元、50万元、100万元。引发火灾的这次燃放，事前专门安排了四台摄像机跟踪拍摄。烟花燃放是否仅为央视新址办主要负责人未经请示批准的擅自行为，公众疑虑一直未消。
余惑未了
一年逝去，但时过而境未迁，曾被高调宣传的标志性建筑央视新址大楼仍然一片狼藉。大火发生后，即有媒体披露称，过火六小时的央视新址北配楼，中庭坍塌，已成危楼。
2010年1月8日，国家安监总局新闻发言人黄毅表示，发生火灾的北配楼不会拆除，将修复后继续使用。可以预计，修复将耗资不菲，而安全隐患能否消除，则难以令人放心。
央视作为国家电视台，一方面具有一定的政府职能，代表政府意志、传播官方主流价值观，经授权发布重要文告，因而享受不少特殊政策待遇；另一方面，央视也较多采用商业运营的模式，广告收入相当丰厚。
贵为副部级事业单位，央视具有相当程度的垄断地位。它占有大量公共资源，而又采用营利经营的模式，因而有关如何协调公益和营利的平衡，多年来一直受到质疑。
此番对火灾事故的调查，本是向公众释疑解惑的契机。可是，事实上，看似波及甚众、肃整严厉，实以牵涉众多“小人物”为主的刑事追责，并未能消除公众的疑惑。
类似的情况其实殷鉴不远。在建工程惨剧的处理，往往以“声势浩大”的刑责外围人员草率收场。如2007年8月13日16点40分，湖南省湘西凤凰县堤溪大桥在竣工前夕发生坍塌，酿成特别重大事故，造成64人死亡，4人重伤，18人轻伤，直接经济损失3974.7万元，最后的问责是将一名交通局副职官员，多名建筑公司人员定罪判刑；2010年1月7日昆明新机场塌桥事件，导致轻伤26人，重伤8人，死亡7人。至今，罹难者家属仍未知道谁应对已经消逝的和痛苦存活的生命负责。
央视大火案即将开庭。在“危险物品肇事罪”的公诉之外，调查组的完整结论，与案件有关的工程账目，以及相关人员的经济责任、事故背后的利益纠葛等等，对这些公众质疑的问题，仍不可置若罔闻。否则，案件审结，舆情未息，类似责任事故难免还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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