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的领导者,总是在思想层面引领创新,在实体层面先行制定游戏规则。
北京产权交易所、北京环境交易所董事长熊焰就是其中的践行者——他自2007年开始为中国经济和社会结构转向低碳之路“呐喊”,2008年8月创办北京环境交易所,2009年推出中国目前惟一的自愿减排的“熊猫标准”,他预期,今年年底基于“熊猫标准”的碳交易将开先河。
“我只是在国内较早做了点普及。”熊焰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说,但谈及自己领导的交易所,他一改谦逊,不讳言其“首席推销员”的角色。
在他的设计中,北京环境交易所(下简称“北环所”)将成为最主要的中国碳排放交易市场,对此他很有信心。同时,他强调,“我们做这些工作也力求超脱,要为中国的低碳大版图布局着想。”
他所著的《低碳之路》,自2009年12月初版以来多次印刷,他在书中提出,低碳革命将是“第四次工业革命”。
如果说全球前三次工业革命,中国的参与度是从无到有、由浅入深,那么,“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国会成为领导者么?熊焰等一批推动者们希望如此。
“对未来中国而言,低碳转型不仅是生存之术,更是发展之道;既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原因,又是转变的方向。中国弯道超车,这是最大的机会。”熊焰在采访中,多次提及此重大变革对中国的意义。
熊焰认为,转型中,“技术进步、政策法律、市场机制”是三驾马车,而现在应该是让市场机制“领跑”的时机了。“全球碳交易之父”桑德尔接受本报专访时也始终贯穿同样的观点——环境保护和低碳经济发展问题要靠市场机制解决。
但在中国,政府动员和资源掌控能力格外突出。政府与市场的角色究竟是你进我退的“探戈”,还是共进的“华尔兹”?
对此,熊焰并无疑虑,“市场参与主体都在门口时刻准备着,等着政府和国家打开门、开大门;我们不妨时而敲一敲门、递个字条,但要相信,门终究会开,准备好的人总会优先。”
《低碳之路》:大变革由此启幕
《21世纪》:2008年8月,在你的主导下北京产权交易所成立了北京环境交易所,这也是中国最早的环交所之一,今年1月你的《低碳之路》一书出版,随即成为普及低碳经济的畅销书。这本书与北环所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
熊焰:第一目的就是宣传业务,因为我们是个小机构,大家不了解。当然,低碳的普及我们也有义务,也希望在力所能及情况下尽一点责任。
当时设计北京环境交易所时,我就经常讲CDM等基本知识,但即使是我们的高管听了几次也听不懂,更不用说一般民众了。因此,我就感觉有必要做一些普及工作。
我们三年多前开始议论这个CDM概念,从06年下半年07年初,我们这个业务方向就逐渐提出来了,就是要搞这么一个平台。在设计这个平台的过程中,我就有一个感觉,这个太宽广了,涉及到方方面面,国民经济各个领域都涉及到的,包括这个交易机制具体细节。在这过程中就看了一些,积攒了一些东西,那一段完全为了做环交所。
形成想法大概是两年前,就想到写一本书了。那时候就一边研究、一边查资料,陆续讲了若干次课。基本框架形成就到2009年初了。12月15号哥本哈根会议期间,我的书就出来了,开了新书发布会,这是在出版社的推动下突然加速了。
《21世纪》:在07年末、08年初各个场合讲低碳之路时,已经觉察其中的商机了,还是基于研究的考虑?
熊焰:当时我没有想那么深,实际上是2009年初奥巴马上台讲“能源新政”时,我才感觉到是重大变化,一次非常重大的社会经济的变化。这个理念基本就形成了。
《21世纪》:巡讲时听众反应怎样?
熊焰:信息量太大,多数人很懵。
“低碳”确实是一个很热的词汇,可能大家只知道这个词,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给大家一个全景图,主要话题是什么、涉及到一些什么领域、各自之间是什么逻辑关系等。
北环所:
中国碳交易市场的重要支点
《21世纪》:你对北环所是怎样一个设计?
熊焰:“环交所”是中国碳排放市场一个重要平台,定位是市场机制中的一个系统,一个作业平台。
国家根据自己的国际责任确定国家(减排)目标之后要落实、传导三大机制——行政机制、技术进步机制和市场机制,市场机制实际将起到越来越重要作用。在中国,行政机制也是卓有成效的,从1990-2005年间减排47%,接下来还可以用。但是行政手段不足就是综合社会成本偏高,不容易为国际社会认可。单纯的行政手段是不行的,因为本质上排放是经济行为。
我们相信经济手段,包括价格信号,税收手段未来作用越来越大,我个人觉得税收手段排得更靠前。而碳交易则是重要方面,北环所就是碳交易市场机制中的一个平台,或者说定位在国家级平台之一,做全局性谋划与思考,希望作为中国碳排放市场一个重要支点、起点。
《21世纪》:北环所刚刚推出了基于自愿减排的“熊猫标准”,这个领域国内还在探索中,对于“熊猫标准”也有不同声音,你怎么评价?对未来碳市场的预期是什么?
熊焰:非常正常,任何事情都是少数人先觉悟。
但美国的Cap-and-Trade在中国短期内前景不明朗,因为我们不承担硬性减排责任,但是特定行业的减排,也就是类Cap-and-Trade是有可能操作的,当然,这个特定行业首先需要政府确认,或者说碳市场的启动必须是政府行为。
任何一国碳市场没有政府的允许和支持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原则就是“统一规划,严格监管,市场运营,国际合作”,因为是一个虚拟的权益,所以必须统一规划。再一个要国际化的,而且产品的“三可原则”是技术难度非常大的,不能放松监管。运营要市场化,不能行政化。
所以,碳市场目前我们大致可以分三个实验性产品线,第一个是类Cap-and-Trade,这必须政府定;第二个就是CDM,中国实行的是双边制,但我认为这个市场在趋于萎缩;第三个是VER(自愿减排),在中国的发展空间很大,我们对这个市场强烈看好。其中我们最看好中国的VER市场是农林碳汇,正的外部性更大的那些项目,比如绿色、绿化、生态等。
中国的特定行业,像电力、钢铁、水泥、铝业都会进入到大项目市场,类Cap-and-Trade的市场。而农林的这些就在VER这个市场。
《21世纪》:北环所VER现在已经推动的工作主要有哪些?
熊焰:标准、规则、系统、渠道、项目、买者。我们跟好几家银行建立了网络销售关系,企业会另外走一套渠道,会搞碳中和联盟,有一整套销售的方案和思路。
《21世纪》:在这一块工作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
熊焰:熊猫标准1.0版颁布了,把最基础的完成了。
目前正在与各个合作机构开发标准在农林行业的细则和适应中国特色的方法学,我们的熊猫标准是开放式的,越有人用越有人关注,越能完善;中国碳中和联盟已经宣布成立,规则和系统正在优化,渠道已经开始铺开。所有的这一切准备都试图从供给和需求(项目和买者)两个层面解决VER市场的问题。
《21世纪》:你预计最早什么时候能实际操作?
熊焰:年终吧。
国际碳金融中心:中国可预期
《21世纪》:北京正在谋划建立全球碳金融中心?北环所将扮演什么角色?
熊焰:这应该是面向未来的不确定性非常大的话题,当然首先跟中国经济在国际中位置逐渐靠前,同时全球最大的碳排放国有关系,而且中国的碳减排肯定是国际化减排,这三条决定了这个事可以预期。
但是到底会怎么样,这个不确定,太大了。我们只能模模糊糊觉得会有这么一件事情。
《21世纪》:没错,很多层面是国家行为确定了才能开展,这对我们开展工作也有很大的约束吧?
熊焰:这恰好是中国做事情的规律和乐趣所在,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政府要完成他该完成的事情,他就要找工具,只要你做好准备,是个合格的工具,他们就会找你。
《21世纪》:这个金融市场是一个比较新的,而且中国是一个最大的卖方,还是有可能拿到定价权,碳金融市场的发展非常重要,国家和像您这样的领军者前瞻性的做法在里面?
熊焰:这点是明确的,在现在市场体系、规则制定中,中国一直处于跟随、从属的位置,是后来者学习者。
在这一轮新的变化中我们预见到在低碳转型的框架下,中国有可能后来居上有大布局大谋划,最起码参与规则制定,参与所谓的定价权,这都是可以想的。这是一个大博弈的一个关系,从国际金融市场发展的规律去考虑,去谋去布我们的局,排兵布阵。
《21世纪》:中国企业在新环境下如何主动进行碳战略管理?
熊焰:我觉得,一方面要防止一哄而起、过热,中国事情就是没弄清楚就使劲折腾。实际上整个社会的低碳转型最核心在国家层面上,地方省级还好一些,有的县提就是跟风了。
低碳是国家层面发动的经济结构、经济秩序和经济运行标准的一场变革,低碳既是转变之因,也是转变方向。从这个角度讲,低碳是我们国家规则、标准层面的变化,所以千万别炒。
低碳经济不经济,与我们站的位置和视角有很大关系,今天看是不经济,未来看就经济了,没有今天的不经济,没有从今天不经济开始的规模化使用,就没有五年、十年后的成本的降低,就没有明天的经济。另外,经济不经济也要从产品周期看,这个过程中政府对现期的高投入要给予一定的补贴。第三个要做总体效能的考虑,总效用收入减去总的成本。
低碳对中国来说是受迫性改变,不变就融入不了国际社会,就不是负责任的大国,就不是一个平等合作者。
低碳转型路线图
《21世纪》:你给出了一个低碳转型路线图(参见附图),背后是什么逻辑?
熊焰:社会的大逻辑,用这个逻辑穿起全社会涉及的方方面面。
《21世纪》:中国目前处于路线图的哪个阶段?
熊焰:这是一个推进逻辑。气候变化、能源条件两大制衡因素导致国际社会行动,导致中国做出了国家目标,怎么向下传导,最首先变化的是能源领域,能源的清洁化,煤炭的清洁化、能源结构的清洁化,能源的生产传输利用,核心的产业领域,低碳交通、全社会的节能降耗,大概它讲的是一个传导的逻辑。
我回避了低碳经济这个词,因为容易引起歧义。低碳转型是一个社会规则标准的转变。很多东西发展阶段不能逾越,比如,资源禀赋是不可改变的。所以,低碳转型要符合中国国情,否则就是空谈。
低碳进入公众视野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但是概念的普及速度超乎寻常的,哥本哈根大会让各层次全面普及了。但碳金融产品离中国老百姓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再看三年吧。
(实习记者万涛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