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是在洛阳开矿,但在河南三门峡市拥有一家年产9万吨煤炭的民营矿主张建军依旧密切的关注着伊川矿难。他坚持认为,已经持续数年的河南煤改正是引发洛阳伊川“3·31”特大矿难的深层次原因之一。
“矿难的发生看似偶然,其实也有一些必然的因素在里面。”张建军表示,“有些问题不解决,也许‘血煤’还会再出现。”在他话音的背后,酝酿已久的河南新一轮煤改大幕正在开启。河南的九成煤企将在未来一年时间内被关闭或兼并重组。在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分布在河南各地的民营煤矿。
煤改进行时
“每看一遍《河南省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实施意见》,就觉得自己离倾家荡产近了一步。”
过去的一个月里,在河南郑州鹤壁市开煤矿的李怀松已经将《河南省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仔细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就觉得自己离倾家荡产近了一步。”
在《意见》里河南省政府指出,河南省要力争在2010年底全省建成3个年产5000万吨的特大型煤炭企业;实现省骨干煤炭企业控制煤炭资源量占全省资源量的95%以上、产量占全省总产量的80%以上;单个矿井生产规模不低于15万吨/年,届时河南省煤矿总数将由现在的793家减少到70家左右。
河南省希望通过政府引导和市场运作相结合,推动年生产规模15万~30万吨煤矿实施兼并重组、托管,兼并重组主体将为年产100万吨以上的骨干煤企,并同时要求兼并重组主体企业所占股权比例不得低于51%,由此形成以骨干煤炭企业为主的办矿体制。
“按照省里的兼并重组的思路,这次是对规模在年产15万~30万吨的煤矿实施兼并重组。单井年产规模15万吨以下的煤矿只能退出市场。而我的矿年产规模只有9万吨,想被大企业兼并重组都不可能。只有眼睁睁看着它关掉。”
与他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三门峡市矿主张建军,他的煤矿也是年产9万吨煤。他表示,河南省内产能不足15万吨的煤矿就有50多家。“包括买矿和技改资金在里面,前后在矿里已经投入了接近3000万元,要是关掉了,我们几个股东也就完蛋了。”
事实上,作为国内第四大产煤大省,河南针对小煤矿进行的兼并重组的煤改已经不是第一次。
1997年之前,河南省共有各类煤矿6000多个,其中小煤矿5800多个。2004年,河南省煤炭骨干企业按区域就近整合,形成了以平煤集团、义煤集团、郑煤集团、鹤煤集团、焦煤集团、永煤集团为主体的7大煤业集团。2009年该整合工作又被进一步推进,由原永城煤业集团重组了焦作和鹤壁煤业集团,并成立了河南煤化集团,河南省七大煤业集团整合为五家。
经数轮重组整合之后,河南省现有各类煤矿793处,但平均规模不足30万吨,且有670处是小煤矿,占总数的84.5%。去年,河南省小煤矿发生事故共造成94人死亡,占全省煤矿死亡总数的65%。此次煤改的直接导火索便源于去年9月8日的新华四矿瓦斯爆炸事故。上述事故造成35人死亡,44人下落不明,全省646家中小煤矿被紧急关停。
改头换面
在2004年的那次重组中,其实很多兼并重组只是挂靠。大矿除了分钱,什么都不做。小煤矿除了挂一个国有大矿的名义外,所有技改资金和生产投入都是小矿自己在做。
对于正在进行的第二轮煤改,河南省参与的各方争议极大。多方博弈的格局让河南煤改的进程显得波云诡谲。
其中对煤改反应最大的便是河南各地的小煤矿。对于年生产规模不足15万吨面临关闭退出的小煤矿,河南拟定的补偿政策是将当初矿主缴纳的安全风险抵押金全额退回。对于退出时还没有开采的剩余资源储量价款按当初矿主交付的资源原价款的1~1.5倍退还。“2004年、2005年的时候,一吨煤上交的资源费在1元钱左右,现在已经上升到每吨6元。怎么还能按当年来算?还有这些年煤矿企业按照政府要求投入的几千万技改资金又怎么办?”对于即将面临关闭命运,一家民营矿主表示了强烈不满。
即使年生产规模在15万~30万吨之间,属于此次煤改整合对象的煤矿企业对于此次煤改前景也有着巨大的担忧。
河南郑州巩义的一家生产规模在15万吨的煤矿主程伟表示,“纳入被兼并整合范围内的小煤矿并不愿意被兼并,那些有资格兼并小煤矿的大型国有煤企也未必愿意兼并小煤矿。”
程伟直言不讳,“现在的情况是国营大矿不愿意要,小矿不愿意卖。而政府要在其中搞拉郎配。”他表示,河南的小煤矿很多都是原来大矿不愿意要的“边角余料”:开发难度大,资源储量小,不能进行大规模的开采。“当年大矿就看不上,你让它现在重新回来花钱兼并,它会愿意吗?”
这个观点在国有大型煤企也得到了印证。按照“一个矿区一个主体开发为主”的兼并重组方针,郑煤集团的兼并范围是郑州地区的100多家小煤矿。而郑煤宣传部人士表示,由于小煤矿开发难度大、安全生产基础条件差,兼并重组后势必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进行安全改造,兼并成本较高。“对大企业说并不划算。但这是政治任务,必须要完成。”
而让被纳入兼并对象的小煤矿更担心的是,在双方都不积极的情况下,这样的兼并重组会严重损害到小煤矿投资方的利益。
程伟表示,在大煤矿兼并重组小煤矿的过程中,对小煤矿资产进行评估的资产评估结构基本都是政府指定的。“往往评估价格与实际价值会大大缩水,小矿有着很大的贱卖风险。”对于小煤矿的怨言,河南煤化集团董事长陈雪枫则表示:“很多小煤矿漫天要价,不符合市场规律。”
更令很多小煤矿感觉不安的是,根据以往的重组经验,很多国有大矿并不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收购小煤矿的股权。“在2004年的那次重组里,其实很多兼并重组只是挂靠。”小煤矿每年向国有大矿缴纳数十万元到上百万元的管理费,并给大矿派驻来的高管支付高额薪水。“但除了挂了一个国有大矿的名义外,所有的技改资金和生产投入都是小矿自己在做。大矿除了分钱,什么都不做。小矿的生死,大矿其实并不关心。”
对于河南省大力推进的煤改,地方上也有另外一笔账。洛阳市的一位煤炭管理部门人士表示,在煤改背景下,地方政府其实是在“夹缝中生存”。“现在很多地方政府都是吃饭财政。一方面小煤矿给地方提供税收,一方面还要缴纳很多费用,补充了财政资金上的不足。一旦小矿被国有大矿兼并了,虽然税收仍在,但很多额外的收费就没有了。”
“血煤”隐忧
而即将到来的第二轮煤改大限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催生新一轮的偷采潮。
而从2004年至今的河南煤改中,参与各方所呈现出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所诞生的最大隐患大概就是小煤矿矿难发生可能性的增加。
“大家都在骂我们煤老板没有良心,是黑心煤,不顾工人的死活。但谁知道我们这几年也是过的水深火热。”郑州巩义的一位煤矿主表示,他和两位股东2004年10月花了1000万元购买了当地一家改制后的集体煤矿,年产能9万吨,有五年半的开采期。“但实际上,从2004年10月到现在,政府给出的满负荷开采期只有两年。”
而2004年开始的“没有定准儿”的河南煤改在他看来更是进一步增加了小煤矿们的压力。“从2004年开始,河南淘汰落后产能,加快煤业重组。先是要求年生产能力3万吨的煤矿进行技改,将生产能力提高到6万吨。“否则就直接关闭煤矿。后来又进行‘六改九’,提高到九万吨。往往是前面的技改还没有完成,后面新的要求更高的技改项目又加上来了。不改又不行,那样只有被关掉。”
而按照规定,技改期间的煤矿是不能生产的。“这就更大大缩短了煤矿的开采时间。”加上庞大的技改资金,很多小煤矿主倍感压力沉重。一方面是不能生产,另一面则是还需要不断往煤矿里投钱。“简直成了一个无底洞。很多煤矿只能向高利贷借钱来进行技改。”据一家矿主估计,河南省内的民营小煤矿“至少有80%是亏损的。要老老实实按政府要求说停就停,早就破产了。”
不少受访民营煤矿矿主表示,在强大的经营压力之下,不少小煤矿在停产期间或技改期间,用各种办法顶风违法偷采。而此次发生矿难的伊川国民煤矿,就是这样一家技改矿。
而即将到来的第二轮煤改大限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催生新一轮的偷采潮。“年生产规模在15万吨以下煤矿一年内会被关闭,现在能多采一点,损失就少一点。而有资格被整合的民营煤矿,出于对兼并重组前景的不确定性,也有可能走这条路。”一位河南煤矿业人士表示,在没有政府监控,而企业又不顾实际情况加班加点野蛮开采的情况下,“出现矿难的风险要大大增加。‘血煤’不是没有可能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