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会后,世博园区对上海这个城市来讲,注定会成为一个精神地标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韩冰刘巍
3月31日,位于上海世博会浦东园区的世博文化中心正式竣工。至此,上海世博会的中国馆、主题馆、世博中心、文化中心、世博轴等5座新建永久性建筑全部建成。
历史上,世博会常常同传世的建筑遗产相联系,如1851年伦敦世博会的水晶宫、1889年巴黎世博会留下的埃菲尔铁塔等。
2010年,世博会带着人类对工业文明的反思和对可持续发展的关注登陆上海。上海世博局主题演绎部部长季路德说:今天的世博会,重点已经不在于留下什么地标建筑,而是精神层面的思考与启示——人类能够通过世博会对未来发展达成何种共识?
上海世博会的建筑将给未来生活带来什么启示?就此,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副教授金秋野,同济大学教授唐子来,上海世博会主题演绎顾问夏骏、徐泓,和曾参与上海世博品牌建设和招商规划工作的谷利行分别接受了本刊记者采访。
印象最深的建筑 《瞭望》:世博园区的各国各类建筑中,给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个建筑?
金秋野:我比较期待到瑞士馆建筑中进行实际体验。它向我们展示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未来的建筑材料——内置光电媒质的植物蛋白树脂。新型的节能建筑必须摆脱依赖大量常规技术和资金投入的传统模式,那种建筑为了获得节能的效果消耗了更多的社会资源。如何直接利用太阳能,使建筑表皮本身像生物一样可以进行生长代谢,达到感官舒适和使用功能的和谐统一,是建筑师追求的目标。最要紧的是,这座建筑通过金属网、光电芯片和树脂蛋白材料的组合,形成了非常具有建筑意味的空间体验,在功能和技术的考虑之外提供了新的美学。
唐子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世博园区中保留、改造和利用了相当数量的工业建筑。上海世博会是历史上首次大规模改造和利用工业建筑遗产的世博会。工业建筑具有大跨空间特征,较为适合改造成为展馆。改造和利用工业建筑作为展馆有效地保存了地区的历史脉络和集体记忆,将会减少建筑垃圾,符合绿色环保的发展理念,也为地区增添了独特的文化底蕴和风貌特色。
夏骏:比如卢森堡馆,在中文中,“卢森堡”按照词义拆解开,是“森林和堡垒”,卢森堡馆的设计师们设想出了一种几乎只用独块巨石的雕刻方法,整个卢森堡展馆也被比喻成一个周围绿树环绕的开放式森林,这个设计很国际化、很开放。这种设计的出发点不是狭隘的表现所谓自我,而是从主体观众的亲和力出发,将本来音译的国名创造性赋予了全新的含义,让中国观众印象深刻。而中国的场馆更多在意“倾诉”自己,很多省份都以自己的民居建筑为造型,没有更加引人深思,再创造的力度还不够。
“精神地标” 《瞭望》:历史上,世博会留下了很多传世建筑,你认为,上海世博是否会留下传世的建筑?如果有,会是哪一个?
金秋野:从建筑史上看,最了不起的划时代建筑,其主体承重结构往往极具创新意义,在技术潜力、施工方法和经济性方面全面超越从前,在美学上也对人们的常识构成挑战,如水晶宫、埃菲尔铁塔等。我想,那必然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发生显著变革的结果。近些年,建筑师们把努力的方向转移到建构学意义上的表皮探索和非线性空间形体塑造方面,用以往的经验很难衡量。
唐子来:历史上的世博会曾经留下一些“传世”建筑,但最近几届世博会并非如此,这也表明了时代发展的趋势。我认为,上海世博会留下最有价值的建筑遗产是工业建筑的再生实践。
夏骏:现在说不好,从已有的建筑造型来看,上海世博会的某个场馆成为埃菲尔铁塔那样世界知名的建筑很难。不过世博会后,世博园区对上海这个城市来讲,注定会成为一个精神地标,因为这里曾经是全球高度关注过的一个地方。
徐泓:把世博会与传世的建筑联系在一起,这个观念可能是陈旧的。在早期,世博会是以产品展为主要内容的,建筑作为工业革命的一种产品会被高度重视。但到了现代乃至当代,世博会更多地体现为利用高科技手段展示的一种理念,不同国家、不同文化演绎一个主题的时候,所谓留下传世的建筑,就不一定是它所追求的目标了。说到上海世博,传世的建筑自然要从永久性建筑中产生。至于哪一个能够传世,还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谷利行:直到上世纪末,世博会在某种意义上是世界建筑博览会,但这种说法随着世博会功能的转变,已经淡出。世博建筑已经不是观赏的主要对象。所以个人认为,“世博会看建筑”这个观念需要调整。
《瞭望》:世博会历来也是世界建筑博览会,是未来建筑的“试验场”,它会给人们带来何种启示?
金秋野:世博会一直就是一个西方人的游戏,现在更像是一部立意非凡的美国大片,似乎传达着数不清的高尚价值,其背后无非是全民娱乐、政治宣言、商业利润、媒体狂欢的皆大欢喜。认真想想,其举办动机和运作方式都违反低碳、环保和节约的方针,但是却不能因此而否定它的价值。它的抚慰作用远远大于教化意义。
夏骏:世博会的馆体建筑就像一场建筑“时装秀”,模特穿的衣服,不一定在现实生活中就直接拷贝,但是“时装周”上展示的一些亮点,可能就启发了现实中的其他设计师。世博会建筑本身会带来类似建筑“时装秀”的效果,传达出不同的价值观和创造性,表达人类对未来的某种愿望,其中的一些建筑亮点或观念可能给职业建筑师们带来启发。
中国建筑师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形式语言 《瞭望》:对中国馆印象如何?与金茂大厦、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以及北京的国家大剧院、“鸟巢”等外国建筑师的设计作品相比,中国建筑师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形式语言?
金秋野:世博会一直强调创造性,鼓励技术和人文成就的展示,其实这背后的精神动力是线性史观中的发展期待,认为未来一定会更好。可是眼下,我们已经对这个目标发生怀疑了。现在,一座建筑如果能超越常识、挑战视觉,会受到最大程度的追捧,这也是现代时期的新集体意识,我们都已经被裹挟到了这个西方工业革命时代以来滚滚浪潮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馆本身倒不失为对全球化的发展观、对世博会的内涵、对人们抑制不住的求新欲望等等的一种批评,因为在一片五光十色的梦境当中,它是那么落落不群。它的精神气质,太像我们这个古老国家了,尤其是国家传统需要的那种象征性建筑,这里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个人性,也不追求奇趣和机巧,这似乎是国外建筑师很难把握和达到的一种气象。追逐新奇也许并不妥当,但创造力本身乃是人类最伟大的秉性。单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来讲,一座面向未来的建筑,可以不时髦,但不能不包含巧思;可以很朴拙,但决不能笨重滞涩。不管是中国馆还是“鸟巢”,都让局内人看到了一种语言缺失的焦虑。
夏骏:个人认为,作为一个举办国的国家馆,中国馆色彩有些抢眼。东道主应该更加安详而富于融合感。中国馆应该有一个更有想象力的外表、更加深刻的背景遐想,而不是一味追求视觉冲击力。我认为,中国馆的设计,与中国的现代化程度还不够,以及设计师本身的文化自信力、超越力不足有关,太在意外形的“抢眼”。一种深刻的文化自信,是不需要这样的表达风格的。另外,作为一个将要迎接几千万客流量的建筑,怎样设计能使出入更通畅便捷安全,应该是中国馆首先考虑的主要出发点之一。
谷利行:作为一个永久保留馆,中国馆的设计师必须在世博主题需求和永恒价值之间取得平衡。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中国馆是一个下了功夫的设计作品,并取得了“暂时和永久的平衡”。至于“中国建筑师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形式语言”这一问题,我的回答是肯定的。个人认为本土设计人士相对而言不容易跳出惯性思考。即便跳出,也会碰到评审等诸多关口。这个“找到”是一个渐变过程,需要业主、设计师、评审员、媒体、社会学家、一般百姓来共同推进。
期待“后世博”上海的行动 《瞭望》:上海世博会建筑提倡绿色理念,“可持续的”、“低碳的”、“高科技的”,这是为世界城市建设提供的中国智慧,还是说这本来就是未来世界城市建设的方向?中国人与中国的城市是否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表达?
金秋野:“可持续的”、“低碳的”、“高科技的”都是西方的词汇。历史上,中国人的生存方式和中国社会的组织结构也许确实是可持续的和低碳的,但我们的祖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全球众口一词开始呼吁环保和节能,大概也不是受到中国智慧的感召。中国的现代化历程和西方人近些年的反思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局面已经非常严峻,来日大难近在眼前了。
夏骏:中国文化本身是立体多侧面的,再者,几千年来我们是一个农业社会,有几千年的农业文明。城市文明是一个非农业话题,用农业文明的话语体系,同城市化的问题进行交流,并不是完全匹配的。
中国文化中有尊重自然的内容,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现代化和城市化有自身的特殊性,因为人口多、城市化压力大,就应该更真实地面对在密集的钢筋水泥森林中,如何生活得更美好的主题,这才是需要体现中华智慧的地方,当然也是中国人面对的挑战和创新的焦点所在。
谷利行:很难回答的问题。世界的发展大趋势是“融合”,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界面临的问题必须共同面对,无关东西方观念和国籍。我很喜欢“城市最佳实践区”展区,她提供的是已经实现的成果。各国城市汇聚一堂,既是同堂竞技的过程,也是一个互相启发、互相影响的过程,相信每个参加城市都会受益。
《瞭望》:上海世博会建筑和世博园区对上海城市规划、发展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否会给中国城市化和城市建设提供一些可供参考的经验?哪些地方还有不足?
唐子来:上海世博园区的规模很大,又位于上海中心城区的重要滨水部位。借助世博会作为“触媒”,进行城市再生(urbanregeneration),同时,还拥有世博会带来的品牌、设施(公共服务设施和市政基础设施)、环境(特别是大规模的滨水绿地)等方面的独特优势,无疑会成为上海城市规划和发展的重要极核。
谷利行:世博184天会期,只是开启一个通向未来世界的序幕,她所倡导的未来观和解决之道,恰恰是在闭幕后才开始实施。所以,个人更期待世博闭幕后,这些参展者是否在现实生活中贯彻所提出的理念?世博园区内呈现的未来,是否在园区外也得到体现?一句话,我期待“后世博”上海的行动。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