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国家面临债务死亡陷阱

　　希腊财政危机的剧情曲折跌宕，但它还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下，许多发达经济体的公债岌岌可危，绝不仅限于所谓的“欧猪五国”（编者注：即“PIIGS”，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这5个国家的首字母）。说真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目前评估，发达经济体的公债GDP占比将普遍升高，平均达到100%左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最近的评估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欧猪五国”的麻烦不仅在于公共赤字过大、负债率过高（在这方面5个国家程度有所不同），还在于对外收支赤字、竞争力丧失和增长乏力。

　　这几个经济体出口的主要是劳动密集型、低附加值产品，从10年前开始，它们的国际市场份额就在不断地被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蚕食。过去10年中，它们的工资增长又快于生产率的提升，单位劳动成本（它是实际汇率的基础）急剧升高，竞争力随之丧失，从而体现为规模巨大且仍在扩大的经常项目赤字与低增长。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则是2002年到2008年间欧元的升值。

　　所以，即使希腊和“欧猪五国”中的其他国家能够找到政治上的办法以大幅削减财政赤字——鉴于削减公共开支和增加税收面临很大的政治阻力，这本身都是一个很大的假设。财政紧缩将加重经济衰退，至少在短期内是如此，因为高税收和低支出会削弱总需求。如果GDP下滑，则会使控制赤字和负债GDP占比的任务变得无法完成。这正是1998年和2001年让阿根廷吃尽苦头的债务死亡陷阱。

　　要恢复经济的增长势头，就得让本币实际上贬值。那只有在3种情形下会发生：

　　第一，是发生通货紧缩，令价格和工资水平下跌20%~30%。但通缩往往伴随着长期衰退（看看阿根廷），要达到本币实际贬值的效果，得承受多年的经济衰退和苛刻财政，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社会和政治体系能够接受。在达到预期效果之前，这些国家早就国债违约并且退出欧元区了。

　　第二，是学习德国的榜样，加快经济结构改革，推动企业转型，一方面提高生产率，另一方面把工资维持在适当水平上。不过德国用这种办法花了整整10年才降低了单位劳动成本，如果希腊或西班牙从现在开始改革，短期内将付出资源再配置的高昂成本，而要等到多年之后才能收获经济增长的果实，看来它们是等不起了。

　　最后一条路是欧元大幅贬值。但那样一来最大的获益者将是德国。而且，欧元要贬到位，先决条件是希腊的违约风险及其对“欧猪五国”国债息差的传导风险极高，高得足以引发欧元区经济出现二次探底，这之后才谈得上收获贬值带来的利益。

　　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希腊看来破产在即。当年阿根廷爆发债务危机之初，其预算赤字、公债和经常项目赤字的GDP占比分别在3%、50%和2%左右。现在希腊的情况更为严重，分别为12.9%、120%和10%。所以要降低违约并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希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并且取得欧盟和IMF的支持。

　　希腊破产的后果不堪设想，它牵涉了太多的利益：约4000亿美元的公债，三分之一由外国债权人持有，其中主要是欧洲的金融机构——如果出现失控性违约，将导致巨额损失，引发系统性风险。此外，它对其他“欧猪”国家国债息差的传导效应非常明显，已经让好几个国家如坐针毡了。

　　所以，就算德国和欧洲央行（ECB）在“疏困”（bailout）议题上畏缩不前，希腊毕竟需要在年内获得大量官方资金援助，以防止其流动资金迅速耗尽，陷入无法偿债的局面；但官方的支援只不过是把皮球踢给明年。即使有了官方资金援助，要神奇地连下三城——将负债率和赤字率降低到可持续的水平，本币实际贬值以及重启经济增长，恐怕也是很难完成的任务。

　　解救陷入金融危机的国家，一切成功的案例，如墨西哥、韩国、泰国、巴西和土耳其，都必须具备两个条件：该国有意愿加强财政约束，实施结构改革且这种意愿具有公信力；大规模官方资金援助及早到位，以免到期公私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把自己压垮。没有资金做后盾的改革是做不成的，如果受困国缺乏外汇储备，那些神经紧张、动不动发飙的投资者会纷纷抽逃资金，就跟银行挤兑一样。

　　欧盟最早搞出来的一个方案完全不对头，按照那个方案，除非希腊陷入再融资危机，否则不给它钱，那实在是太晚了，市场利率早就把希腊压垮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欧盟终于恢复了理智，重新设计了一个类似于IMF贷款条件的方案：把信贷资金分批发放，一部分以优惠利率先期到位。

　　这个计划能否奏效，一切要等待时间检验：比如说，出台了具有公信力的财政约束和结构改革政策，再加上巨额官方资金支持，希腊能否在流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避免偿债？然而，正如阿根廷、俄罗斯和厄瓜多尔当年一样，如果这一系列整顿都未能恢复债务的可持续性和经济增长，希腊仍会陷入破产境地。目前，希腊官方决心采用A计划；如果A计划失败，B计划就是违约，以减少无法偿还的债务，并且退出欧元区，以让本币贬值，恢复出口竞争力和经济增长力。

　　（作者系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经济学教授。翻译：马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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