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曾经战无不胜,但现在它也只是一个凡人。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石油巨头为何陷入困境,丑闻缠身?
5月11日,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侯马市,凉风习习,气候宜人。然而,对于52岁的英国石油公司(以下称简BP)CEO托尼•海沃德来说,痛苦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在位于侯马的BP指挥中心内,中等个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托尼•海沃德尽量不表现出焦躁的情绪。司机并不需要指点,径直开向侯马的华美达酒店,因为谁都知道,奥巴马总统的代表们正在那里等着听海沃德的解释,并期望看到他的“锦囊”。
在死一般沉寂的车里,托尼•海沃德的脑中却像那根爆炸的海底输油管一样,不停地往外喷涌着“黑色”的念头。此时此刻,遭受股价暴跌后“用脚投票”的股东、因污染而断了生计的渔民,还有那些民主党的家伙,早已经在美国甚至全球直播的电视上吼声不绝,一遍遍地刺痛着他的中枢神经。
托尼•海沃德很清楚,自己已经沦为与高盛CEO劳埃德•布兰克费恩以及丰田汽车总裁丰田章男一样的货色,早被投进了舆论的绞肉机,人人都欲手刃他而后快。
然而,更要命的是自己在会见完总统代表后,也必须马不停蹄地接受美国电视台的采访,面对全球或气愤、或悲伤、或幸灾乐祸的人们解释,再解释。
他将面对自己曾经夸口过的:“用螺丝和螺母取代闪光灯和红地毯”,“像激光一样集中精力确保公司运营的安全性和稳定性”——而现在,这一切说辞都不如一只浑身沾满油污的海鸟或在沙滩上奄奄一息的海龟更有冲击力。
成败深水
美国对石油公司的反感情绪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而过去几年BP立下的“伟绩”并未使其受到舆论的青睐。2005年,该公司位于得克萨斯城的一家炼油厂发生爆炸,15名工人死亡,这一事故当时明确地揭露了该公司存在安全隐患。事发后,该公司并未向公众表示要集体反思和进行改革。仅仅一年后,更加引起人们关注的是:在阿拉斯加北坡发生了该地区迄今最大的漏油事件,至少4800桶原油从该公司的输油管道溢出。2007年,该公司支付3亿多美元处理了因 2004年被指控操控丙烷市场价格而遭受的调查——所有这些事件都使华盛顿政府决心“执鞭痛打”。
对BP来说,此次不但要支付高达数十亿美元的赔偿金,公司股价也因此狂跌,市值大幅蒸发。“百年老店”因此弄得灰头土脸。更严重的是,这场事故已被美国政府定为“国家灾难”, 它让美国石油行业近海石油开采过去近六十年的点滴进展付诸东流。本次事件还有可能影响深海原油开采的前景,而深海原油在美国以及全世界石油产量中所占的比例正日益增加。
事故发生后,随着漏油情况日益加剧,BP石油公司股价已累计下跌达26.79%,总市值缩水446亿美元。另根据保守的估计,BP石油公司可能要花费多达150亿美元用于本次事故的善后处理。
5月17日,穆迪(Moody's)将对BP石油公司的前景评价降至负面,并指出“排除导致BP公司Aa1评级下调压力的情景尚为时过早”。 标准普尔股票研究显示,这样巨大的损失对公司的名誉打击太大,BP因这个事件无形资产和有形资产的损失已经超出了其资产平衡表的140亿英镑。
无论昨日如何辉煌,BP石油公司不可能回避正在失陷的今天。因为,没有人能够将酿造成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海洋污染事件之一的“海上地平线”事故视为孤立事件——作为全球第二大国际石油公司,BP的跌落已经成为后石油时代国际石油公司(IOC)竞争力下降的一个典型,偶然之后深藏的必然,正凸显了BP的标本意义。
BP深海油气开发的事故,完全可以作为一场“偶然”与“必然”的辩论题目。每位石油界的人士都会一脸严肃地告诉你,这起事故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接下来,人们总喜欢滔滔不绝于IOC们“下海”的原因——这可以看成整个IOC群体所面临的衰落。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群体,正在资源国的压力下一步步从陆地走向海洋,从近海走向深海。而群体的成员们也在外部环境的巨变下,迅速聚合离散,大浪淘沙。如今,又面临着新的洗牌。作为他们中的一员,BP在深海石油的发展轨迹也许可以起到窥斑见豹的作用。
尽管海洋凶险莫测,但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是,未来世界石油资源的接替将主要来自海上,向海洋特别是深海索取资源,将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选择。墨西哥湾事故为世界海洋石油开发敲响了警钟。墨西哥湾实际可开采的原油储量约为410亿桶,目前,美国国内石油产量中,超过三分之一都来自墨西哥湾。而目前深海油田产量已经占到墨西哥湾总产量的20%到25%,例如深水地平线号先前开采的油田,并且随着浅海油田生产率的下降,这一比例将继续上升。
Houston Energy Partners是一家能源对冲基金,其执行董事约翰•奥尔森曾是一位行业分析员。他表示:“世界上所有主要的陆上油田都已经被我们开采得差不多了,海上开采才是未来所在。”
由于担心失去资源后陷入困境,所以当时IOC们开始被迫大规模地“下海”修建海上平台。油气资源丰富的北海和墨西哥湾也是这一时期大规模开发的。作为他们中的一员,BP率先在北海地区进行深水钻探,并视自己为最出类拔萃的勘探家。BP甚至将自己的战略延伸到了东半球的南中国海,在1979年到1980年的时候,也兴起了开发热潮,甚至还有了“湛江将成为中国的休斯顿”的说法。目前,在BP石油公司的发展战略上,深水钻探排在其优先任务清单上的第一位,在截至2015年的42个规划新项目中,有11个在墨西哥湾地区。
但深海石油开发的游戏却并非谁都可以玩得起,这不但需要雄厚的资金实力,更需要高精尖的技术。包括此次的BP漏油事件,一些石油界人士都就此指出深海开发技术上还有很多没有想到和没有完善的地方。因此,直到今天,深海油气开发领域也基本只有IOC在玩,只有极少数NOC有实力涉足。
事实上,正如一位NOC的高管所言,包括IOC在内的石油公司们,如果有陆上和浅海的油气资源可以开发,谁也不会跑到技术难度巨大、耗资巨大、风险也巨大的深海去冒险,其原因也都是迫不得已。假如当初中东产油国没有把资源收归国有,现在的墨西哥湾、北海、包括中国的南海也决不会布满了这么多钻井平台。只是因为失去了廉价的资源,才被一步步逼进深海。
扩张后遗症
本次事件将引发对石油行业的重大反思,对BP、整个石油行业和美国政府都是如此——一旦油井停止泄露,调查工作完成,将针对美国海岸的近海石油开采出台一套全新的、更为严格有效的监管制度。
被派去检查该区的钻探平台的美国矿务管理部门(MMS)的工作小组说,过去9年BP油井多次发生漏油和火警事故。多次事故似乎都没有引起BP足够重视,没有在技术、装备和管理上加以改进,最终酿成大祸。比如说,挪威和巴西等在海上作业的主要产油国都要求安装关闭油井的遥控阀门,而BP却一直未装。本来平台爆炸是事故第一波,当时人员或撤离或失踪,几口油井还未关闭,由于没有遥控阀门,从而发生漏油的第二波。
如果回顾一下BP的发展轨迹,你会发现伴随BP近年的发展史的关键词是“并购”与“灾难” 。
曾几何时,BP只代表“英国石油”。其前任CEO约翰•布朗(John Browne)掌权时,它是“不仅贡献石油”(Beyond Petroleum)。如今,它更像“指责过去”(Blame the Past)。
约翰•布朗执掌BP之前,英国石油的股票价值低于80年代,销售收入只有507亿美元,列全球500强第31位,主要资产——北海和阿拉斯加的石油储量日近枯竭。1995年,布朗走马上任后,通过大胆并购、灵活管理和圆滑公关,使BP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04年,BP总收入2326亿美元,一举赶超多年竞争对手,跃居500强第二位。
BP的一系列收购,开创了超大型石油公司时代,其中包括1998年的阿莫科(Amoco)与2000年的阿科(Arco)。然而,在并购阿莫科和阿科公司后,关于BP在美国公司的管理上是否有足够紧的掌握力的怀疑仍然不断被提出。剑桥能源咨询公司的一位高级分析师表示,阿莫科、阿科的并入,令BP石油公司的关系更趋复杂,削弱了管理效率。近十年来,BP在美国的这两家公司成了美国事故率最高的石油公司。
2005年3月23号,在阿莫科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的炼油厂异构化装置发生了严重的火灾爆炸事故,该事故为美国作业场所近20年间最严重的灾难。事故造成15名员工丧生,170余人受伤,爆炸产生的浓烟对周围工作和居住的人们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
更糟的事情接踵而至。BP公司发现了令人担忧的腐蚀迹象,2006年3月2日,一名工人在阿拉斯加某条砂石路上驾驶的时候闻到了油的味道。他发现了阿拉斯加北部山坡最大的漏油事故——有相当于二十多万桶的油涌到了雪中。BP的漏油自动探测系统失败了,从而不得不关闭了普拉德霍湾大部分的油田,这些油田原本产量能达到每天四十万桶。
过快的扩张、把利润摆在了安全前面,让各界对BP的怀疑已经深深植根。这张老牌石油公司正在面临一场危机:老化的设施,对削减成本的过度热心,不充分的计划以及风险意识缺失都凑到了一起。
BP黄色的阳光四射型的圆形标志和它环境友好的“超越石油”口号,曾一度赢得赞赏,但现在,它的公共形象跌至历史最低点,“如果你列举一张美国人感到最失望的公司的清单,BP绝对名列其中。”马萨诸塞州巴布森学院商业道德教授James Hoopes如是说道。
总部设在加州的一位能源观察家Pratap Chatterjee指出:发生在墨西哥湾的此次爆炸事故在更大程度上并非是对BP历史遗留行为的提醒,而是证明了BP及其它超大型石油公司在如此棘手的地点钻探石油所面临的安全与环境危险。冒险不是它们已经克服的历史遗留行为,而是它们必须意识到的一件事。
在Pratap Chatterjee看来,BP不惜重金,花费2亿美元将品牌内涵重新定义为“Beyond Petroleum(超越石油)”,却没能有效地重组公司,使BP在盲目扩张后丧失了灵活性,成为一个官僚化的公司。
Datamonitor石油行业分析师迈克•菲利浦斯说,BP已经失去了其不可战胜的气势,BP一直被认为是石油股票中的蓝筹股,但经过几次重大安全事故之后,BP的股价跌至十年来的最低水平——正如金融服务公司奥本海默的Fadel Gheit所言,“它曾经战无不胜,但现在它也只是一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