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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香料探秘之一:宾川的叶子

来源:《锦绣》 作者:黄茂军
2010年07月14日14:41

  既然云南掌握了奢侈化妆品原料的﹃命脉﹄,就应该具有较强的定价能力,然而在整个奢侈化妆品和香水产业链中,超过九成的利润都被法国等地的商人和生产商攫取,而云南人自己拿到手的还不到一成。香奈儿等奢侈品牌商根本不愿直接从云南人手里买东西,他们无法相信没有品牌

实力的任何云南香料企业,他们更信赖欧洲那些与他们有长期合作的中间商。

  那杯“兰贵人”还在袅袅,楚建勤就要结束我们的会晤,这位留法的香料博士给我这位千里迢迢的来访者的时间,仅仅只有28分钟。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推过去一张A4纸,那上面有一段文字:“楚建勤告诉记者,现在在法国,不用云南香料的奢侈化妆品品牌几乎没有。他们要用的原料有多种,但只要不用云南香料,他们的品牌就失去了关键支撑。目前,法国奢侈化妆品香水生产商主要利用云南出产的香叶油、桉叶油和白兰花油。云南每年出产的香叶油大约120吨,桉叶油大约5000吨,而云南省这两类油的产量均居世界第一位。”

  “这个香叶油的主产地在哪儿?”

  “宾川。”

  一

  肖洋站在小团山的那片坡地上四下打望时,影子蜷缩在他的脚下,这位44岁的农民白发飘飘,格外宽大的额头,在日光的直射下状如乌金。

  在宾川县州城镇硝厂村,肖洋是最大的香叶种植户,当年分责任田时,他抽了个下下签,拿到离村庄最远的一块向阳坡地,坡地再往上,就是村里的坟山。肖洋的女人唱歌一样抱怨:人家浇水花一块钱哟!我家就要花两块。为了灌溉那二十多亩香叶地,去年肖洋投入了一万元,从东大沟架了条七百多米长的引水管。

  “这样的坡坡地只能种种香叶。”

  肖洋淡淡地抱怨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从县城来的香叶油老板赵宝玉今天为他带来了好消息,香叶油涨价了,一公斤可以卖到1000元人民币,比去年的价格多了足足300元—临来宾川时,楚建勤告诉我,今年欧洲市场对香叶油的收购价是200欧元,看来,这个国际行情肖洋是不知道的—去年他们家通过卖香叶油挣了12万,两个儿子立刻就把老房子扒了,不仅盖了新房,而且还按照城里的样子进行了装修。

  肖洋的老婆说:在村里,我们家原来是最苦的……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模样。

  站在肖洋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宾川坝和牛井坝—和西南其他地方一样,当地人称盆地为“坝子”—位于牛井坝的宾川县城犹如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县城周边的那些山赤红且光秃,总有孤零零的树兀自站在山梁的制高点上,像传说中的消息树。巨大的云朵在天上蠕动,将更为巨大的阴影投在连绵的山脊上和山谷中。

  我问:你们这儿的山为什么不长树?

  肖洋说:长了的,后来遭砍了,砍了之后就不长了。

  楚建勤说:6月到宾川,你去得正是时候,6月的宾川进入雨季,这个时候,香叶也进入收割期。

  果然,我到宾川的那天就遇上了一场3.2毫米的透雨。《宾川县志》上说,宾川是云南省降雨量最少的县,多年平均年降雨量坝区为559.4毫米,当地民谣唱:“好个宾川坝,有雨四山下,冬春秋季干起火,七八九月冲田坝。”

  有必要说说宾川的地理。

  宾川隶属大理白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西部,金沙江切着该县的最北端擦肩而过,所以宾川属于金沙江南岸干热河谷地区,天上每每云蒸霞蔚,地上却还是暴土扬尘。因为地处横断山东缘,程海大断裂带呈南北走向纵贯该县全境,所以这里的河流多为南北奔涌。从卫星地图上看宾川,这个地方就像一个正在前倾的不倒翁玩具,纳溪河从其颈部一分为二,将宾川分为东西两部。东西两大山脉纵横交错,山与山之间的断陷盆地构成境内10个坝子。

  形象点说,宾川人就是在大山的褶皱处讨生活。

  北纬25˚32ˊ~26˚12ˊ,东经100˚16ˊ~100˚59ˊ,宾川县属中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区,光照充足,中部的牛井坝、宾居坝日照时间最长,年实际日照时间有2719.4小时;宾川尽管全年平均气温较高,但最冷月(1月)平均气温大都高于5℃、最热月(6月)平均气温也不会大于30℃—光热量大,霜期短,所以宾川有“天然温室”的诨名,许多喜热植物比如棉花、甘蔗、柑橘、咖啡等,都在宾川有很好的长势。

  这其中包括香叶。

  据《中国香料植物栽培与加工》一书记载:香叶全名为“香叶天竺葵”,多年生亚灌木,直立,株高50~80厘米,茎上密布腺毛,叶对生,具长柄,阔心脏形,近掌状5~7裂。香叶的叶片上密被绒毛,摸上去有天鹅绒般的手感,将摸过香叶的手指凑至鼻前,浓郁的香气四溢开来,所以当地人又称香叶为“摸摸香”。

  在宾川,还有人把香叶喊作“摩洛哥香叶”。

  楚建勤博士告诉我,香叶天竺葵原产南非,非洲很多国家都有其踪迹,比如刚果、阿尔及利亚、埃及和摩洛哥,但却是太平洋上的法属留尼旺岛的香叶最为盛名,香气浓郁,法国人爱其芬芳,把这种植物带到了欧洲大陆,法国、意大利、西班牙、保加利亚等国大量引种,后来甚至连前苏联、日本和北美这样一些高纬度国家都有引进。

  “高纬度地区引种,纯属猎奇,经济价值不大。”

  楚博士告诉我,日照时间是香叶生长的关键,年日照时间1100~1300小时的地区,基本能满足香叶的生长需求,但如果希冀其叶片能出现高含油量,就必须有1500小时以上的日照时间。

  另外,香叶对气温也有一定的要求,一般温度在–3℃以上就能安全过冬,倘若温度再降5℃,就会全部冻死,所以我国长江以北地区,尽管也可以种植,但只能作一年生作物栽培,无法露地越冬;香叶最适合生长的温度是22℃~30℃,当气温高达40℃时,就会生长缓慢,甚至停止生长。

  最后一点,就是香叶对降雨量也有苛刻的要求,这种植物耐涝力较差,在年降雨量超过1000毫米以上的地区种植,很容易发生“根腐病”而致全株死亡。

  “你看看,地球虽大,但几项条件一框,能把香叶当一种经济作物种植的地区,其实没几个,我们云南也就宾川一地,居然能满足香叶的所有生长条件。”

  楚建勤博士补充说,留尼旺岛出产的波旁香叶油尽管盛名,但香气根本无法与云南香叶油相比。云南香叶油中富含200多种特殊化合物,而且这些化合物直到现在还不能由人工合成。由于云南香叶油的特殊成分含量,使它拥有一种不可替代的“美丽香气”。

  二

  香叶油经销商赵宝玉对肖洋的香叶田提出了批评,“你的行距、株距都有问题,种得太稀了!”赵宝玉认为,这样会直接影响亩产效益,“像你这样的田,一亩地最多只能出4公斤油。”肖洋憨着脸笑,并不辩解,我从他的笑里,看出他的香叶田并不只出赵宝玉所说的那点效益,倒是肖洋的老婆快人快语,争辩说“我们去年可是挣了12万”—也是,二十多亩地,真要如赵老板所掐算,也就九万多的收入,还是按今年的行情结算的,更何况还有诸如水、电、农药、化肥、燃料、设备损耗和人工等项成本有待刨去……

  赵老板的这个出入实在不小。

  46岁的赵宝玉19岁就开始干收购香叶油的生意,那时候,她的父亲在县外贸公司工作,而她则跟着母亲在农村务农,“有一天,我爸爸回来跟我说,你在村子里搞一个香叶油收购点吧!每公斤我们公司会给你一块钱的提成。那时候,村子里家家都种香叶,一个村有十几把甑子,我开张的当天,就收了五百多公斤的油,这钱也太好挣了!”

  赵宝玉所说的“甑子”,学名应该叫蒸馏器。

  肖洋在自己的香叶田田头搭了个棚,棚里修了个烧煤的灶,灶上架台甑子,这甑子分两大部分,一是蒸馏锅,锅内有一多孔蒸架(实际就是一巨大的笼屉),从田里剪采下的香叶就投放到蒸架上,架下注水,肖洋解释说,水位必须低于蒸架120~130毫米,“否则就不是蒸而是煮了”。因直火加热而蒸发的水蒸气通过蒸架和架上的香叶,使香叶精油从植物体内经水散作用与水蒸气一起蒸馏出来,形成油气。

  蒸馏锅的顶部呈斗笠状,实际是一油气收集器,油气顺着这个收集器的喇叭状管道,进入另一部分:冷却槽。油气收集器进入冷却槽,就成为出油管,滚烫的油气在冷却槽内冷水的作用下凝结成油,沿出油管直通冷却槽底部的出油阀门,阀门下方为一水油分离装置,水比油重,油轻于水,水、油从分离装置的颈部分离,轻油自流于侧,重水自沉于底。

  我问肖洋,“这样一锅能蒸多少香叶?”

  “二百多公斤吧!”

  “要蒸多久才会出净精油呢?”

  “两个多小时。”

  “能得到多少精油?”

  “四两左右。”

  肖洋的老婆拉着我看甑子边上的一套卧具,“从烧甑子蒸叶子的那天起,他就住在这里了,只是每天回家吃三餐饭。”其实,肖洋的家离得并不很远,但因为24小时不能离人,所以肖洋每天只能睡在山上了。我问他老婆会不会上来陪他,那妇人咯咯直笑:“不陪,让他野。”后来,他们的儿子悄悄地告诉我,他母亲每天都会过来陪父亲,“他们好着呢!”19岁的大小伙子,似乎什么都懂。

  进入6月,宾川的村寨里,到处都能闻到蒸香叶的气味。

  说实在的,那种气味其实并不好闻,过于馥郁的香气很是熏人,我那天正碰上一家开甑子出废料,一股热浪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撞我一正着,当时的感觉几近呕吐……赵宝玉看我那痛苦样儿,说了句很哲理的话,“什么是香?臭到极点就是香,反过来说,香到极点也就是臭”,她告诉我,当年她到大理去接受香料培训时,首先要过的就是嗅觉关。

  “我现在收购香叶油,什么仪器都没有,全靠鼻子闻。”

  的确,我在宾川采访时发现,做得比较成功的香叶油经销商好像都是女的,是不是因为女人的嗅觉比男人发达呢?在遇到赵宝玉之前,宾川县农业局推荐我采访的王丽琼也是一位女性,我到她的公司采访,发现这位据说生意都做到法国巴黎去的女老板,设备简陋到一把秤、几只桶的地步,按照县农业局提供的那份材料,王丽琼的励勤香料厂,从2001年10月成立至今,产值已逾1.3亿,平均下来,年产值也应该是数以千万计。

  从外表上看,王丽琼就是一普通的农村妇女,面相和善,衣着朴素,面对生人,甚至有些局促和腼腆,我跟她去一些香叶种植户家里,发现她很少谈生意上的事,却每每拉老人唠家常、替小儿擤鼻涕……那些为她供货的香叶种植户,不管老少,都喊她“王姨”。刘金华是州城镇后所村的一位香叶种植户,也是王丽琼的供货商,他告诉我,最近几年,也常有外地的香料商找上门来,“但他们就是出再高的价,我还是会把油卖给王姨,因为我们信任她嘛!”

  相比之下,比王丽琼年轻几岁的赵宝玉似乎要开阔许多。

  比如,赵宝玉会问清我的籍贯,然后和我聊她认识的江西香料商有哪几位,分别在哪几个城市,生意规模做得有多大,等等。赵宝玉的手机震动频繁,对话的内容几乎全部都是生意上的事,而且,听得出来对方天南地北,多为外地客商。

  赵宝玉告诉我,几年前,她和楚建勤博士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楚建勤承认自己留学回来后,一直在做香料生意,1992年,他回到云南时,云南省曾提出要将香料作为一个支柱产业来培育和发展。那时候,楚建勤对云南省的香料产业发展充满了激情,成立了法国斯雷尔斯有限公司,主要是将云南特有的香料出口到包括法国在内的欧洲、北美等奢侈品顶级市场。

  “我曾经把货卖给法国的一家公司,我知道,他们实际是香奈儿的原料供货商。”

  三

  我注意到了楚博士在谈及他的香料生意时,多用过去式——我俩刚见面,甫一落座,他就声明自己已经不做香料生意了。

  “为什么?”

  “因为难做。”再无多话。

  据当地新闻媒体的报道,云南香料产业最为人所诟病的就是“窝里斗”现象,自己打价格战,“你卖1000元一吨,我只要800元一吨,他接着只要500元一吨……长期恶性循环,云南香料行业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业内人士称,虽然云南已经成立香料行业协会,但是云南总共约20家香料企业却一直没有形成一个价格联盟。

  中新社驻云南的记者赵书勇在一份关于云南香料行业的调查报告中写道:

  宏观调控不力使得(云南香料业)原料种植、生产、经营、管理体制混乱,缺乏一个实质性的集团组织,既不能对基地建设形成保障机制,又不能对香料市场统一协调管理,香料生产多为小企业,重复建厂,重复生产,无序竞争……同时,品种较单一,绝大多数产品停留在初加工的低水平阶段,不能产生高附加值;缺乏信息资源,流通环节多,渠道不畅,市场开拓能力较低;高层次人才匮乏,特别是经营、管理、调香等方面尤为突出。

  云南香料产品结构和质量与市场需求矛盾突出,主要表现为品种少,质量不稳定,适销对路的产品开发和发展都较慢。就香料产品总体情况而言,中低档次产品多,初级产品比重大,深加工产品少,品牌产品市场覆盖率低,这与云南香料资源优势不相称。

  有资料显示,云南是中国的香料生产大省,全国约有香料植物五百多种,云南就有三百多种,其中可以开发利用的约一百多种,目前该省已开发利用四十余种,香料总产量居全国第4位,市场发展潜力很大。今天云南省天然香料的品种占到全国的50%以上,全球贸易中占1.3%,关联香水、精油、护肤品、酒、烟以及糖果等42个行业。

  毛云波是云南原生生物工程有限公司的营销总监,具体负责运作“云草堂”原生精油产品,他的办公室就在昆明最繁华的南屏街上,楼下的大卖场里,就有“云草堂”专柜。毛云波告诉我,瑞丽的柠檬、红河的洋甘菊、楚雄的薰衣草、玉溪和普洱的苦橙花、德宏的茶树,这些精油的品质绝不比国外顶级品牌逊色,其中丽江的青刺果油更是云南独有的……

  “彩云之南,苍翠之地,植物王国,世所罕有”,尽管毛云波背的是“云草堂”的广告词,但说的却是实情。

  《春城晚报》曾经就云南的香料产业作过一组深度报道,参与报道的该报经济部首席记者戴川告诉我,按说既然云南掌握了奢侈化妆品原料的“命脉”,就应该具有较强的定价能力,然而有多位业内人士披露说,其实在整个奢侈化妆品和香水产业链中,超过90%的利润都被法国等地的商人和生产商攫取,而云南人自己拿到手的还不到10%,“香奈儿等奢侈品牌商根本不愿直接从云南人手里买东西,他们无法相信没有品牌实力的任何云南香料企业,他们更信赖欧洲那些与他们有长期合作的中间商。”

  类似的沮丧与批判,充斥着当下的云南香料业。

  这显然不是一种健康的情绪,其肆意的滋生,甚至让楚建勤这样高端的专业人士都万念俱灰。云南香料界似乎集体掉进了产品深度开发、品牌建设与推广、产业链打造和市场开拓等传统思维泥淖,难以自拔,很少有人尝试从文化的角度审视香料这一产品的别样与特殊。有谁意识到,今天欧洲人在香料市场上的呼风唤雨,其实是从古罗马帝国的铺张与路易王朝的奢靡一脉相承而来的?香料这种产品,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在它的发明与使用过程中,有着太多的炫耀成份与夸富动机,甫一问世,它就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先天性的带有阶级属性。

  有位叫杰克•特纳的澳大利亚青年学者,撰写了一本《香料传奇》,他不仅把欧洲人在全球寻找香料的迫切,归因为15世纪中叶至18世纪中叶哥伦布们“地理大发现”的根本动机,更认为这一逐香行径应该是全球贸易的滥觞—你可以把这一结论视为某种程度的穿凿附会,或者春秋笔法,但你得承认,它挺有趣。

  谈到全球贸易,我认为有必要强调一个事实,那就是云南香料中,其实很多都不是原生的,而是舶来品,从根本上说,它们实际是一种物种侵入。

  比如香叶。

  四

  周长兴的巴掌摇成了蒲扇,他拒绝承认他是宾川最早种香叶的人,“1962年,杨家吉种了5分田的香叶,他是团支部书记,我那时候才19岁,正要求进步,想入团,就跑去帮他的忙。所以最早种香叶的人应该是杨家吉,我仅仅是帮着平了平地……”

  我问:那位杨家吉是华侨吗?

  据说最早称香叶为“摩洛哥香叶”的就是周长兴所在的宾居华侨农场,我得到这一线索时有些意外与惊喜,因为听楚建勤博士说,中国的香叶是由一位前苏联专家引进的,现在我在宾川找到的线索却是源自以印尼归侨和印度归侨为主的华侨农场,似乎香叶的源头找到了一个更加合乎逻辑的出处。

  但周长兴的回答彻底终结了这一臆测,“不是,他当时仅仅是当一项政治任务领来带头响应的。”

  如果真如周长兴所记忆,1962年种植香叶已经是一项“政治任务”了,那么,可以肯定这种经济作物的栽种在宾川还有更早的历史—我后来终于在《宾川县志》上,找到了这一记录:1960年秋,国营太和华侨农场派职工林永华到昆明植物研究所学习栽培技术,引进香叶苗500株在农场试种成功。

  太和华侨农场是宾川3个华侨农场中最早接侨的。

  据《宾川县志》记载:“1960年10月,太和华侨农场接纳首批从印尼回国的侨民,是月,林永华从昆明带回了香叶苗。”由此推断,香叶的引进和华侨应该没有关系。但宾川的华侨农场是香叶最早的引进与种植者,这是事实。而且,其成员的特殊身份与文化多元,更是在气场上与香叶似乎有更高程度的契合。

  这是不能不说的故事。

  周长兴在说杨家吉时,吴伟权一直坐在旁边,戴着副墨镜。已经是53岁的人了,从头到脚依次是黑毡帽、条纹T恤、七分短裤和人字拖,这当然不是一个宾川土著的着装,尤其是那顶毡帽和墨镜,简直就是异域的标签——1963年9月,6岁的吴伟权随父母从中印边境的阿萨姆邦回到了中国,落户宾川县宾居华侨农场。他用一种黯然的口吻告诉我,他被宾川拴住了,“我的父亲过身了,母亲去了香港,我的妹妹是88年赴港定居的,弟弟94年也过去了,这边就剩我一个。”

  吴伟权的父亲是广东郁南人,母亲则是尼泊尔人。

  和吴伟权同批抵达的,还有一位叫何国才的8岁男孩,他也是从阿萨姆邦回来的,和吴伟权不一样的是,他已经发蒙念书了,事隔47年,何国才还记得自己读一年级的学校全称是亚三省马金县华侨学校,“我在印度是华侨,在这里也是华侨,一辈子都是华侨”,外貌高度印度化的何国才自嘲的同时做了一个鬼脸。何国才的家庭和吴伟权有点类似,不同的是,他的母亲是印度人,而且,“我有两个妈妈,14个兄弟姐妹,上面9个,下面5个,我在中间。”

  何国才大概觉得这样的自我介绍别致极了,因此哈哈大笑。

  1972年,何国才初中毕业后进了宾居华侨农场四队,具体工作就是提炼香叶油。何国才回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提炼出来的这种绿色液体是干什么用的,直到某一天,上海的一家日化厂给他们寄来几块香皂,他才知道香叶油原来可以香成这样。何国才一直到1979年才开始种植香叶,2002年的一天,他亲手把自己家4亩多责任田里的香叶逐一拔掉,因为“利太薄,得空出地来种柑橘”。

  相比之下,吴伟权种植香叶的历史可谓资深。

  吴伟权说他初中一年级起就开始伺弄香叶,“学校分给每班6分班费田,我们把这6分田全部种上香叶”,他甚至还记得当时的香叶油收购价是每公斤120元,“我们那6分田,后来蒸了两斤半香叶油,300块,在当时可是很富裕的一笔钱。”

  资深香叶种植专业户吴伟权,现在和何国才一样,也是拔了香叶改种柑橘,俩人的柑橘园紧挨着,中间就隔一条小沟。

  宾川有太和、宾居、彩凤3个华侨农场,接纳安置1960年从印尼回国的、1962年从印度回国的和1978年从越南回国的数批次华侨,这些人的到来,对宾川的人文不可能不构成影响,有位宾川人在其博客中写道:

  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儿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宾川热闹的街天,那三五成群的皮肤黑中透亮、眼眶深陷、颧骨突出、趿着拖鞋、讲着半通不通宾川话的归侨们在讨价还价,现在想想,那也算“多元文化和谐共荣”的美好画卷了。就因了这些归侨们,宾川在那时就很有点西风东渐的意思,在物质生活还不太丰富的七十年代,像我这样的小孩也会得到从国外寄回的玩具熊,大人们则有小粒咖啡⋯⋯

  宾川人至今还有请人喝咖啡的习惯。

  太和华侨农场有位1978年从越南回国的难侨,10年前,开始在自家门前的一片桉树林里摆咖啡摊,因为他所在的单位是太和华侨农场第二生产队,所以他把自己的这个露天咖啡摊命名为“二队咖啡”,这个“二队咖啡”,在宾川已经类似文化地标,我到宾川没两天,就被好客的宾川人拉到这里。

  那是一种完全平民化了的咖啡文化,露天,红砖漫地,矮桌、矮凳随意组合,端上的咖啡用大升的啤酒杯装着,冰块在里面哗啦做响,尽管汤色清薄,但并不影响它的芳香四溢……陪同我的宾川朋友告诉我,光顾“二队咖啡”的客人,其实绝大多数是宾川本地人,“宾川尽管是一农业县,但它在大理经常领风气之先。”

  宾川的“领风气之先”,在其农业生产领域同样表现充分。

  五

  宾川人喜欢说:我们不仅什么都种,而且种什么成什么。这还真不是一种过分的夸耀,尽管宾川地貌看上去有些贫瘠蛮荒,但因为阳光充足、气温适度,所以其耕地还是可以称之为沃土,惟一的遗憾是缺水,这个地方的痼疾就是天干地旱。

  此地西行百里,其实就有一池烟波。

  站在宾川制高点鸡足山金顶寺西眺,著名的洱海奔来眼底,洱海烟波,陡止于莽莽老青山,老青山东簏,就是焦渴的宾川大地。1994年4月26日,历时7年的“引洱入宾”水利工程宣告完成,5000万吨洱海水呼啸而来,改写宾川。是年《宾川年鉴》记载:引洱入宾工程全长48.46公里,其中老青山主隧洞7.74公里,输水干渠总长40.72公里,工程设计新增灌溉面积5.8万亩,泽及宾川的7个乡、3个华侨农场。

  宾川由此赤地换桑田,其农耕版图更是斑斓得紧。

  周长兴曾经扳着手指算,宾川曾经(或还在)种植哪些经济作物:棉花,宾居华侨农场的前身叫机耕农场,原计划是大规模、机械化种植棉花的;甘蔗,宾川的糖厂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县里的骨干财源;烟草,现在不知为什么不让种了;柑橘,这是最近几年时兴的,已经很成规模了,宾川有了“柑橘之乡”的说法;葡萄,家家户户抢着种,据说一亩地能出两三万的效益……

  香叶呢?这位大爷似乎忘了他年轻时候的“要求进步”。

  我到宾川后的第一站,就是该县的农业局,听说我是来采访香叶种植与加工的,县农业局的一位女士低声嘀咕:现在种香叶的已经不多了,大家都改种“红提”了。这位女士最后给我报了个数,4150亩,这是宾川2010年种植香叶的总面积。

  我后来作了点功课,把能找到的关于宾川种植香叶的数据都找了出来:

  1960年秋,太和华侨农场引进香叶苗500株在农场试种成功;

  1975年,在太和、宾居华侨农场及宾居、州城、牛井、太和、力角、乔甸、大营、炼洞等8个公社,共发展香叶5096亩,产香叶油8吨多;

  1980年,全县12个公社和3个华侨农场普及种植香叶11415亩,产香叶油35吨多;

  1981年至1983年,宾川遭严重旱灾,加上香叶油的外销不畅,香叶种植面积下降为3199亩,香叶油产量下降到3.5吨;

  1984年,香叶油价格回升,恢复发展,到1985年,香叶面积重新突破万亩,产香叶油54吨;

  1987年,发展到近29407亩(当时全县总耕地为35万亩),香叶油的产量达到183吨;

  1989年,香叶油销路再次不畅,价格下跌,种植面积下降为11185亩,香叶油产量降为82吨;

  1992年,3295亩;

  1993年,4997亩;

  1994年,猛增到18915亩。

  2010年,4150亩。

  很明显,宾川在种植香叶方面在玩“过山车”,宾川县农业局的网站上的一篇文章介绍说:由于香叶产业效益较好但受市场波动影响较大,被宾川农民誉为“绿色股票”—楚建勤解释今年欧洲市场香叶油价格之所以走高,是因为今年云南大旱,宾川香叶大幅减产。现在看来,楚博士的解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宾川香叶种植面积锐减的真正原因,是宾川农民有了新欢。

  如果真如楚博士所言,云南香叶油占据世界香叶油的半壁江山,那么,宾川农民的这一喜新厌旧,必然导致世界香叶油市场的价格波动,因为所谓“云南香叶油”,主要指望的还得是宾川出产。王丽琼、赵宝玉异口同声预言,既然今年香叶油价格创了新高,那么明年宾川的香叶种植肯定会有所增加,出现1994年那样的猛增,也不是不可能。

  照此逻辑,果如是,明年香叶油的价格又有可能下探。

  那天,我和何国才聊起今年香叶油市场的走势时,这位爱开玩笑的汉子居然一声长叹:永远是这样,收成好的年份,价格一定走低;一旦这边歉收了,那边价格就呼呼往上,这份刺激,我是受够了!

  也有没受够的。

  我在肖洋家里喝茶时,注意到肖洋的儿子杨檄一直在赵宝玉的身边起腻,我后来问赵宝玉:他干吗呢?赵宝玉说:小孩子不知深浅,扬言要把他们家的香叶地扩种到1000亩的规模,希望我投资呢!我问:你投吗?赵宝玉于是继续数落肖洋的“田盘得不好”(盘田:当地方言,种地的意思),言下之意是不予考虑。

  我后来找杨檄聊天。

  “你找赵老板要多少钱?”

  “300万。”

  “干什么用?”

  “架设灌溉系统,购买肥料、农机,支付人工……1000亩的面积,必须要有这么大的投入。”刚才还很腼腆的杨檄渐渐地活泛起来,这位出生于1991年的少年,居然已经在香叶田里打了6年的滚,他告诉我,他不喜欢上学,但喜欢读书—那天,我在他家的确看见有不少的书籍,当时我还以为是肖洋的,因为有很多的励志读本,所以心里还直笑。

  杨檄在我房间畅谈理想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新版《三国》,东吴群臣正在弹劾陆逊,吴王孙权坚持力挺,陆逊在彝陵的山林里继续节节败退,刘备大军正在一步步逼近吴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猇亭山……我知道,明天就该火烧七百里连营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走神了。

  

(责任编辑:刘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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