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世纪》-财新网
作者：李大卫
真有文化的地方反倒不把文化搞得太严重
几年前，几个意大利建筑系学生在电视上评议古根海姆的设计师弗兰克•盖里。其中一位说，作为米开朗基罗的后代，他无法高看一个绘图都要仰仗电脑的建筑师。然而，一个月前，《名利场》杂志公布了一项问卷调查，绝大多
“冷战”后，享受和平红利的西方世界，普遍患上文化欣快症，建筑上则崇尚浮华、性感。加上此前十余年的后现代主义炮火准备，功能优先的直线造型开始“OUT”了。盖里那些复杂的曲面图像，要用设计飞机气动外形的软件生成。别听媒体忽悠。现代式结构上堆砌一些昂贵繁复的装饰物，不是什么革命性的创意。一百年前的高迪没用电脑，做得就比现在的人好。
美术馆形式大于内容并不始于盖里。《名利场》这次调查中，一位意大利人得票紧随其后——不用说您也知道，伦佐•皮亚诺。1971年，蓬皮杜总统宣布，皮亚诺和英国人罗吉斯，赢得了巴黎新文化中心——蓬皮杜中心的设计竞标。1977年甫一完工，它的激进造型立刻引起一轮命名热潮，什么“炼油厂”，“管道圣母院”，不一而足；欢呼者，贬损者，打得不可开交。
蓬皮杜中心代表的高技术美学，无非是国际风格的升级版，背后都是工业时代的审美原则。所谓坦率，以功能为装饰，前辈大师止于暴露结构，而在皮亚诺、罗吉斯这里，则把电路、上下水、室温控制等系统管路，加以夸张外露，并涂饰成黄绿红蓝四种颜色。这种效果当然是为了符合理论需要。在同类机构中，它的规模仅次于纽约现代美术馆，收藏有大量名作。总之，一个标准化的现代大师军团。此外，设有图书馆、工业设计中心、影像及音乐中心，底层还贩售一些设计新巧的小礼品。
一般的“非艺术”外国人，总要先去过卢浮宫、奥尔赛之后，才会跑到这里拍照留念。艺术像情人，再好也有乏味的时候。蓬皮杜最大的好处是开放，可看的不仅是室内，还有室外。透明管道中的自动扶梯送你到顶层，一路远眺巴黎远景，层层叠叠的芒萨尔屋顶之间，点缀着圣-厄斯塔什教堂、加尔涅歌剧院，直到远处蒙马特山顶的圣心教堂。
这是一种内外互动。外立面上竖排的彩色管道，造成呼吸器官的联想。机器般的建筑物，吞吐着一种活跃的气氛。这种气氛来自楼下的斜坡广场，那里永远聚满各色人等。除看热闹的游客，还有不少年轻人练滑板，演杂耍，或拿粉笔在地上随便画。这些本地人按照老习惯，管这儿叫布堡，而不是乔治•蓬皮杜中心。
向南拐，是斯特拉文斯基喷泉。16件风格稚拙的彩塑，呈现出动物、音符或人物，靠机械转动喷水。这组公共雕塑，由一对艺术家夫妇完成于上世纪80年代初，后来成了名胜。闲坐池边，环顾四周，整个广场像一件作品。它也像公园，所有人随意出场退场。置身巴黎中心，哪个角落不艺术？真有文化的地方，反倒不把文化搞得太严重。
谁去博物馆，谁不去？这是政治。在公共空间，观众彼此效法、攀比，看与被看，展示阶级差异。当年呼唤民主的杜米哀，也曾在漫画中讥笑劳工阶级面对埃及艺术时的无知。新富阶级不会为了社会和谐，而牺牲掉辛苦习得的礼仪和文化优越感。随着穷人进入这一空间，它已成为炫耀和蔑视的场所，展品反倒成了这个舞台上的配角。理论家布尔迪约曾说，博物馆有助于维持现有社会等级。
大西洋对岸，华盛顿美国国家画廊东楼有个小厅。我在那里见过一个年轻女人指着科罗的风景，大声对同伴说：“上次去法国，我就在那儿。”贝聿铭设计的新式展馆宏大而冷漠，美轮美奂中略带一点酒店大堂的沉闷，它的人气永远比不上西面的旧展馆。这不能归罪于建筑师。看看老馆的家当，贝利尼就有十多幅，从拉斐尔、提香、伦勃朗、维米尔，直到雷诺阿、莫奈，件件精品。收藏本身重要不重要？那要看对谁而言了。
回到新馆，我看到一个女人在讲解波洛克，垂老的脸上浮现出昔日美貌的影子。她用手中的激光笔在画面上指点——知道吗？当年大师就把烟灰弹在了这个位置。
李大卫：小说家，现居美国
上网从搜狗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