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是个好东西!在1987年版电影《华尔街》里,迈克尔。道格拉斯(Michael Douglas)所扮演的银行家戈登。盖柯(Gordon Gekko)曾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咆哮,“贪婪是好的,贪婪是对的,贪婪是有用的,贪婪是可以厘清一切的,贪婪是不断进化和进步的精华所在,贪婪就是人们的动力……”
但与这部电影批判华尔街贪婪的初衷背道而驰,无数年轻人在贪婪光环的“激励”下开始投身金融业——戈登。盖柯是他们理想——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盖柯的贪婪和不择手段,更是冷血而极致的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巨大财富,“那是真正的财富,让你有钱到可以买自己的私人喷气式飞机,有钱到可以不再浪费任何时间……”
但2008年以来那些悲惨的日子,已经完美地诠释了这种贪婪文化下极为精巧的资本主义的坍塌。华尔街五大投行中,贝尔斯登(Bear Stearns)成为次贷危机最大的牺牲品;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在一夜之间万劫不复;美林(Merrill Lynch)在上百亿美元的巨亏下被迫贱卖;就连最强健的高盛(Goldman Sachs)和摩根史丹利(Morgan Stanley),也不得不接受美国政府的救援计划以渡过难关……
华尔街完蛋了吗?这又是怎样一出关于贪婪、疯狂和欺骗的系列剧?
疯狂的贪婪
贝尔斯登的CEO艾伦。施瓦茨在2008年的夏天还一口咬定,公司运转良好,“我们对公司的运作了如指掌,公司的财务健康程度令人宽慰,目前这种动荡的市场状况正是贝尔斯登所擅长处理的……”但秋天来临、次贷的寒风凛冽刺骨时,人们便再也看不到施瓦茨的踪影。在美联储的插手下,濒临破产的贝尔斯登以每股2美元的低价被卖给了摩根大通(JP Morgan)——要知道,一年半前它的股价还曾高达每股170美元。
贝尔斯登复杂结构性金融产品的核心人物拉尔夫-塞欧菲(Ralph R. Cioffi)在气球吹爆前曾对投资人信誓旦旦,“我们一定会赚钱的,我们不相信市场上的各种传闻!”的确,当塞欧菲在2006年持有近300亿美元相关证券时,人人都想和他做生意,因为他就是那个大买家!而他率性而为的行为方式,也让他在投资人、借钱给他的银行家、以及他所赞助的慈善团体间颇受欢迎。
但塞欧菲只是简单地利用投资人的钱作为杠杆,在贷款担保证券市场(CDO)上大量购入以抵押贷款为收益的证券。这就是一碗名副其实的“减法汤”:你喝得越多,你便感到越饿。这埋下了足以令整座大厦倾覆的定时炸弹——当贝尔斯登基金贪婪的购买欲望被收益预期不断推高时,塞欧菲不得不去追逐更多的债券来保证收益。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借钱!
美林、高盛、美国银行、摩根大通一度总共借给了他至少140亿美元(要知道,贝尔斯登在被摩根大通收购时,只值区区的2.4亿美元)。但这依然远远满足不了塞欧菲的胃口。为了得到更多的短期贷款和更低的借贷利息,他不惜在借贷条款上给予借款人要求立即偿还的权利。这个时候,投资人每往塞欧菲的基金投入1美元,塞欧菲便利用这1美元撬动可怕的杠杆,购入价值60亿美元的证券。
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狂。当市场风险不断积累并迫近崩溃时,塞欧菲事实上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似乎在他看来,与疯狂背后的利润和天价佣金相比,任何风险看上去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像大多数对冲基金一样,塞欧菲可以获得基金利润的20%,并拥有其旗下2%的净资产。而在2004年和2005年期间,他所主导的贝尔斯登基金所赚取的利润,占到了公司总利润的七成以上——直到后来,当贝尔斯登基金被清算时发现只剩下了不到百分之一的现金后,这个名字和麦道夫一样,被血本无归的投资人诅咒了千万遍。
事实上,塞欧菲业只不过是华尔街一连串贪婪故事集中的匆匆过客之一。这是一个在雄性荷尔蒙引诱下崇尚冒险文化的捕猎场,谁没有胆,谁就玩不下去。当2006年雷曼兄弟的首席风险官马德琳。安东尼奇(Madelyn Antoncic)胆敢提出房价可能会下跌、并反对把公司风险承受上限从23亿美元提高到33亿美元时,她的意见遭到了否决,并被最高管理层逐出了核心权力圈——到2007年底,雷曼兄弟的风险承受上限已达到40亿美元。
欺骗——出人头地的通行证
这种冒险文化由来已久。为了掩饰贪婪下那些难以承受的风险,欺骗便成了这个行业中出人头地的通行证。雷曼兄弟的交易员很早就知道如何将交易中的风险隐藏起来,不让高管与公众知道。在上世纪70年代,每当负责监督的合伙人来参观时,交易员们就把索引卡从墙上取下来,这样合伙人就不会意识到他们当天的交易超出了头寸限制。
而这些交易员、这些一代代的年轻人,从这条险峻的道路上一点点爬到了最高层、成为华尔街上的顶尖银行家时,真正的麻烦就来了。2008年9月15日已经被铭刻在了金融界的集体记忆中。这一天,雷曼兄弟破产了。随后破产法庭的调查报告,则赤裸裸地揭示了华尔街内部的运作模式——正是他们在繁荣时期拼命追逐利润和隐瞒亏损的做法,导致了自身的灭顶之灾。
在这份长达2200页的破产调查报告中,雷曼兄弟的CEO迪克。富尔德(Dick Fuld)被描述为并不怎么管事儿,傲慢而不易亲近,对官僚程序及自己资助的慈善机构的担忧甚至多于对公司运营的担忧。人们发现并不如传闻所言,这不是一家在咄咄逼人但善于激发斗志的富尔德掌下迅速崛起的银行;而是一个为了谋求最大利润而随时准备投机取巧、并承担巨大风险的赌徒公司,而内控和会计程序则是一团糟。
与业内同行一样,雷曼兄弟按规定必须对所持的交易头寸和投资进行压力测试,但该公司把房地产自营投资、私人股本投资以及支持收购交易的杠杆贷款等风险最高的资产,都排除在了计算范围之外。这意味着,他们并不真正清楚,自己多么容易受到冲击——它的资本金只有250亿美元,所拥有的资产负债表缓冲远小于高盛等竞争对手。当2008年初雷曼兄弟发现自己一些流动性最差的资产无法脱手时,在评级机构和投资者要求其缩减资产负债表的压力下,它开始大肆使用一种会计花招——“回购105”(Repo 105)。
这是一种从不对外透露的财务安排,让他们能在几天内把多达500亿美元的资产转出资产负债表,降低杠杆比率,避免评级遭下调。雷曼兄弟的前任高管们一开始还矢口否认对任何账目做了假,但与其它任何公司丑闻一样,内部电子邮件得以让人一窥真相。在2008年2月的一封电子邮件中,一位高级交易员告诉一位同事:“我们遇到了绝境,我需要从你这里再来20亿美元(资产负债表缩减额),不管是通过回购105,还是直接出售。”几个月后,这名交易员催促另一名同事说:“让我们尽量用回购105对付你那边的东西吧……”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对此都那么安心。当时已晋升为总裁兼COO的巴特。迈克达德(Bart McDade)就形容,“这是一种毒品。越多人了解真相,它就越成问题。”但当他告诉富尔德时,富尔德则回答:“这么做是否可行、是否有必要?如果是的话……那就去做吧。”或许,自富尔德1994年担任CEO以来,雷曼兄弟的破产就是一出无法阻止的悲剧,尽管这个悲剧用了14年的时间才演完。
敲打华尔街
“赚了钱在回家路上偷偷笑就是了,千万不要告诉其它人。”这是早年一位高盛合伙人对下属的一番告诫。如果高盛年轻的副总裁法布里斯-图尔(Fabrice Tourre)能遵循这条教诲,或许高盛董事长兼CEO劳埃德-布兰克费恩(Lloyd Blankfein)就不会在今年4月份的国会听证会上出丑了。
图尔曾在2007年1月23日发给友人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这个系统中的杠杆越来越多,整座大厦随时可能倾覆……只有神奇的法布(fabulous Fab)可能幸存……站在所有这些复杂、高杠杆、奇异的交易中间——他创造出这些奇异的怪兽,却不一定理解它们会带来什么影响!!!不过,我并不对此感到太愧疚,我工作的真正目的就是使资本市场更有效率……因此我对自己有一个谦逊、高贵而道德的解释……我真是太能说服自己了!!!”
这一系列的电子邮件显示,高盛所极力出售给客户的CDO产品却被其自己的管理人员称为“垃圾”、“一钱不值”或“臭狗屎”。图尔甚至还在邮件中列出了一个“老练的对冲基金”列表,注明“这类客户了解太多内情,我们赚不到太多钱”。
手握这些证据,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对高盛提起了民事欺诈起诉。国会的听证会在4月27日从上午一直开到了傍晚,长达10小时43分钟。人们还从未见过高盛的高层——那些被布兰克费恩自己傲慢地宣称为“做上帝的工作”的人们——被这样折磨过。
最终,高盛在今年7月以匆匆上缴5.5亿美元罚金与SEC达成了和解——高盛表示自己犯了“错误”,但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SEC的指控,它只是希望尽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这是SEC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一笔罚款。虽然依然有评论说,SEC最终还是向有钱有势的华尔街低头了,但华盛顿的监管者们已经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是收紧监管的时候了。而这也是正是华尔街一直以来所担心的——等超级监管政府出现时,华尔街便将真正地彻底输掉。
尽管华尔街已经投入了数百万美元游说反对,但该来的还是来了。7月21日,奥巴马总统签署了已胶着了一年多的《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与消费者保护法》,以推动金融监管体制改革,并加强对大型金融机构的监管权力和对消费者的保护。这被视为自1930年代大萧条时期以来最具影响力的金融法案,“在美国金融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如今,金融危机势头最烈的风暴其实是相对平静的短暂存在已经过去了两周年,强化金融监管也已经从呼声落实为法律行动。但拥有魔鬼般聪颖的华尔街,会因此而停下贪婪的脚步吗?这仍需要时间的考验。不过,那些金融市场的大鳄们在渐渐恢复元气之后,最好还是记住奥巴马最近敲打华尔街的一番话,“华尔街的一些人忘记了这样的事实:在每一元被交易或杠杆化的美元背后,都有一个家庭在指望购买一栋房子,或为教育付款,或要开办一家企业,或为退休存钱。这里发生的一切,对我们整个国家都有真切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