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曹晟源 发自宜兴
2010年5月底，闻名中外的宜兴紫砂产业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当时，中央电视台的《每周质量报告》在对美的所谓的紫砂产品进行曝光，报道指宜兴当地不少炼泥厂因为“禁矿令”的出台导致紫砂矿料越来越少，所以开始通过添加化工原料或陶瓷色料进行调色，加工生产所谓的原矿紫砂泥，而这样调制出来的紫砂泥对人体会造成危害。
新闻一出，行业内外一片哗然，并对宜兴当地的紫砂行业造成了空前的影响。“这场风暴早晚都是要来的。”在谈及半年前的“紫砂门”事件时，正在制壶的宜兴紫砂工艺厂工艺美术师赵明敏感慨万分。
时隔半年之后，当地的紫砂行业是否走出了危机？相关企业有没有得以恢复？近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深入宜兴市丁蜀镇进行调查时发现，曾处于风暴之眼的丁蜀镇紫砂壶批发市场上，已经很难寻觅那种5块钱左右一把的机制劣质茶壶，每家店面都要在店门口的显眼位置贴上统一发放的认证图片，很有种以示清白的感觉。而与此同时，在紫砂工艺厂中，工艺师们十分忙碌，因为他们的作品正在经历着比往年还要好的行情。很多迹象都表明，经历了“紫砂门”之后的宜兴已经开始了被动的蜕变，而这一蜕变也加速了宜兴市整个紫砂产业的规范化发展。
门可罗雀的尹家市场
早上10点，七八辆落漆的白色小面包车聚在宜兴丁蜀镇的陶瓷城门口。看上去似乎无事可做的面包车司机们，正聚在一起说笑着打发时光。
这之中开面的拉货的小陈在丁蜀镇已历3个寒暑，由于紫砂风暴后低端紫砂产品市场遭遇致命冲击，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6月份之前那种每天充实的感觉。
“在那件事（央视报道）之前，每天随便都能拉上个200多块，还经常往浙江、安徽跑长途。”小陈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但在紫砂的报道出来之后，现在每天能挣个100块就很不错了。”
坐上小陈的车，记者来到了位于丁蜀镇东尹家村的紫砂一条街。街两旁密密麻麻分布着近百家售卖批发紫砂壶的商户，这和“紫砂风暴”发生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不过每家店铺门口在显眼位置上贴出的那个红色诚信经营标志时刻提醒着卖壶人，这条街曾经经历过什么。也正因为如此，门可罗雀已成为如今对这条街的市况最准确的注解。
随便走进一家店铺，老板娘正在用尺子将打好的泥片一片片切好，老板老王正悠闲地叼着烟，看记者进店忙殷勤地准备接待。
“这是紫砂的么？”听到记者如此提问，老王赶紧从旁边的柜子上拿出一份质量认证证书，并拍着胸脯向记者保证说，“我们的茶壶都有检测有证书，而且都是聘请国家级的检测机构做的。”
交谈中记者得知，在“紫砂风暴”发生后的一段时间，这条街基本上没有客户光顾，目前虽然客流量有所回升，但人气也已经远不及6月份之前，那时就是不买壶的人也愿意在此逗留观赏茶壶。
在宜兴紫砂工艺厂中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程悬也感受到了这轮冲击的影响。“在‘紫砂风暴’中受影响较大的，是那些刚刚进入紫砂市场、或是刚刚对紫砂行业开始感兴趣的那一批人，他们的积极性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而之前天天忙着做生意的老王，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喝茶、看报，然后一遍遍地擦拭柜子中的茶壶。
“我认为这是一个行业在发展过程中必将经历的阶段。”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副理事长史俊棠在谈到“紫砂风暴”的影响时坦言，“经过‘紫砂风暴’之后，市面上那种价格低廉、质量不是很好的紫砂壶受到了较大的冲击。”
不过低端市场受挫也仅仅体现了当前紫砂壶市场的一面。和低端市场的境遇不同，紫砂壶的高端市场此时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滋润”。
多方因素促高端市场火爆
在宜兴当地一家历史悠久、技术实力极强的紫砂工艺厂里记者看到，各种等级工艺师的工作室有秩序地分布在厂里。
记者推开一间名为融艺轩的紫砂壶工作室，正看到工作台前一位年过半百的工艺师正用“木搭子”（制作紫砂壶的一种传统工具）敲打还未成形的紫砂泥，他正是这家工作室的主人——国家级工艺师钱建生。作为一个紫砂世家出身的人，钱建生对这次的“紫砂风暴”有着自己的看法。“以前宜兴做紫砂壶的大多是家庭作坊类型的，非常难以管理，地方政府正好可以借此整顿一下紫砂市场。”
在钱建生看来，不少以次充好的茶壶都在整顿行动中消失了，但高端紫砂壶市场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行情反而好于去年。
钱建生指着两排放满了紫砂茶壶的玻璃立柜说道：“去年多数顾客都是来我的工作室看过作品之后才订货，但今年不同了，不少顾客都提前把货款打入我的账户，然后再跟我说要哪一种茶壶。”
需求量大了，高端紫砂茶壶的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记者在这家工艺厂内转了一圈，不少业内知名的工艺师都表示作品价格相比去年已有所提升。
高端紫砂茶壶价格的上涨缘何成为一种趋势？在宜兴紫砂工艺师们的眼中，有多方原因促成这一现象。
“首先是不断上涨的物价。”史俊棠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表示：“受大环境的影响，工艺品价格都在走高，其中紫砂原料、水电气、人工等费用都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涨。”
另外，紫砂壶的宣传费用也在进一步提升，特别是在 “紫砂风暴”之后，面对业内外的质疑声，宜兴紫砂人不得不主动站出来正本清源。据程悬透露，“现在很多生产者都将自己的产品主动拿到质监部门去进行检测，并在中央级媒体或地方媒体上进行正面宣传，以消除大众对于宜兴紫砂不正确的看法。但这样一来无形之中也增加了紫砂壶的成本，并最终传导至终端的茶壶价格中去。”
“一丸土”的价值回归
不过在诸多的涨价因素中，黄龙源股份有限公司负责人阿杰认为，紫砂原料涨价只不过是一个价值回归的过程。
宜兴境内丁蜀镇周边方圆数十里蕴藏着丰富的陶土资源，而位于丁蜀镇旁的黄龙山更可谓得天独厚，所出产的陶土色彩斑斓，品质优异，是正宗的紫砂泥原产地。古语有云“世间珠玉安足取，岂如阳羡溪头一丸土”，其中的“一丸土”指的就是宜兴黄龙山特有的紫砂陶土。
阿杰向记者展示着一把用茶养了许久的紫砂壶，这把光泽圆润的紫砂壶用泥正是来自黄龙山矿脉。在阿杰的眼中，作为紫砂原料中的极品，黄龙山矿料目前并没有达到合理的价位。“低廉的价格让很多从事紫砂制作的工艺师们并不珍惜黄龙山矿料。”阿杰认为，应该通过价格的上浮来体现黄龙山矿料的价值。
据阿杰回忆，2000年前后，黄龙山的原料大概在每吨1500~2000元左右，其后矿料价格开始走上了缓慢的上升通道，自从2005年有关部门封矿至今，上升势头更趋明显。
在黄龙山矿料强势上涨的大趋势下，就连“紫砂风暴”也未能对此造成影响，反而因为有许多外来的掺假商人逐渐被淘汰出市场，导致市场上正宗的黄龙山矿料行情一路小幅看涨。
“目前我们厂里的原料价格多在每吨5万~20万元不等。现在的涨价是一种正常的价值回归，因为紫砂的稀缺性，我觉得好料最终应该在每吨10万~20万的价格算是比较合理。”为了能让黄龙山的矿料回归到所谓的合理价位，从封矿至今，阿杰一直在采取提价压量的方式来促使紫砂原料价格不断上涨。
不光是阿杰在主动储备原料，宜兴当地大多数紫砂艺人手上也储备着大量紫砂原料，这样一来自然推高了黄龙山矿料的价格。
青年工艺美术师程悬坦言，“我们租用了一个空置的场所专门用来囤放矿料，其中不乏黄龙山矿料，这些矿料足够我们使用一辈子了。”程悬们之所以能够储备大量优质矿料，正是由于此前过于低廉的价格。
在这样的背景下，尽管“紫砂风暴”冲击了低端的紫砂壶市场，但对于掌握了优质原料的阿杰们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阿杰甚至预测：“过三五年之后，黄龙山矿料价钱应该还会往上涨。”
任重道远的紫砂整顿之路
实际上在“紫砂风暴”出现之前，宜兴市的紫砂行业就存在着管理较为松散的状态。2004年，为实现当地紫砂资源的合理科学利用，宜兴市通过《关于加强宜兴紫砂保护和发展议案》，并出台了7个方面的政策意见。其中一项就是在2005年4月中旬颁布实施“禁采令”，宣布暂时冻结对紫砂泥土的开采。“禁采令”的贯彻实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紫砂原矿的无序乱采现象，但由于终端市场上的疏漏，最终未能避免“紫砂风暴”的出现。
不过坏事也可能变成好事。在史俊棠看来，媒体的批评和监督引起了宜兴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反思，并促使政府和行业协会把这个行业整顿规划好，并从源头的原料和终端市场抓起，对产业链进行梳理。
据了解，为了加强源头质量控制，通过条件公开、自行申报、组织考核、全镇公示的方式，丁蜀镇在76家证照齐全的泥料加工企业中，确定了黄龙源、亨利等14家企业为第一批定点紫砂泥料加工企业。
阿杰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介绍，以前紫砂行业基本都是民间性质，在原料产业里没有规模化或拥有品牌的企业。而在目前，宜兴市组织了定点企业制订泥料标准，严格要求企业按标准组织生产、检验，严禁在泥料配制过程中违规使用有毒有害添加剂。为确保市场流通泥料的质量，宜兴市还建立了质量溯源制度，紫砂从业者所使用的泥料必须由定点生产企业提供，定点泥料生产单位也必须建立完善的泥料进货质量检查制度、生产过程质量控制制度和出厂质量检验制度。
记者了解到，自2005正式封矿以来，地方政府为了有效控制原料，还特别成立了黄龙山矿业有限公司，来负责管理和控制当地剩下的紫砂矿产。这一公司由丁蜀镇主导组建，是集陶土依法开采、泥料有序供应以及资源保护于一体的政府全资控制的公司，将对紫砂矿实施保护性、有计划、高效化的开采。
在谈到目前黄龙山矿料的现状时，宜兴市丁蜀镇国土资源局相关负责人向《每日经济新闻》表示，“目前政府以保护为主，整个修复性的开采要慢慢来考虑。”
记者在尹家村采访时从一些手工艺人口中得知，眼下仍有极少数人还在用添加原料的方式制作紫砂，“有市场就肯定有制作产品的空间，只不过这一比例正在慢慢缩小。”有知情人士表示，将正规紫砂产业扶上正轨仍需时日。
结束采访前，史俊棠一边把玩着自己书桌上的紫砂茶壶，一边对记者表示，“虽然‘紫砂风暴’对我们造成了一定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宜兴紫砂行业今后的发展空间还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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