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矛盾重重的“大佬”;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谈判、埋伏、爆炸、枪击、死亡……这些平常只见于电影中的戏剧性元素在偏远的云南省红河州泸西县一个名为小松地煤矿的地方轮番上演。
弹丸之地,顷刻之间9人死亡48人受伤。
两个民营煤矿间普通的越界采矿纠纷为何会以如此惨烈的场面来收场?血案之后,云南泸西风浪难平。
生死十分钟 |
11月23日,泸西县人民医院。张坤(化名)斜靠在病床上,打着石膏和绷带的左手手臂斜吊在胸前。他冷淡地看着来访者,一个劲儿抽烟,不愿意多说。在他相邻的床位上,另两个头部受伤的年轻人也默默地看着墙壁。
他们三人都是在泸西县小松地煤矿冲突中的受伤者。48名受伤者中的大多数还不到25岁,几乎都是泸西县本地人。一些伤者身上有着醒目的纹身。据院方人士介绍,受伤人员受到包括气浪冲击、灼伤等在内的爆震伤和枪伤,大部分耳鼓膜穿孔。
“就是被朋友叫过去帮忙的。说是要不了多长时间,还可以领个红包。”面部被炸伤的小李从来没有去过小松地煤矿。他甚至不知道是帮谁的忙,去做什么。“就听说是一个煤矿大老板。”
11月18日早上9点,到小松地煤矿还不到三分钟,小李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晕死过去,一脸鲜血。醒来时已是当日晚上8点。“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抬回来的。”
对很多当事者来说,11月18日那个早上是一场梦魇。
当天上午8点左右,张坤、小李和80多人一起,分乘三十多辆车,跟着一个名叫郑春云的煤矿老板前往旧城镇秧田坝村小松地煤矿。
“到了小松地煤矿,除了几个煤矿的工人,没见有其他人。我们先在新井口逛了一圈,不到一分钟又转到老井口。然后不远处的工棚就爆炸了。里面肯定堆了很多炸药。”巨大的爆炸气浪瞬间将十几个人掀翻在地。随即现场传来密集的枪声,“也不知道枪从哪里打来的。”看到身边的人不断中枪倒下,现场一片混乱,呻吟不断。手臂已被炸伤的张坤连忙爬起身来,随着人流冲向停车场。“钻进车就往山下开,但发现下山的路被一个装载机拦住了。”后来车辆只有绕道逃走。“整个爆炸打枪前后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吧。”
据云南省警方现场勘察和调查证实,当天上午,与小松地煤矿相邻的耀进煤矿矿主郑春云邀约了80多人,携带管制刀具和棍棒前往小松地煤矿,与小松地煤矿承包人王建福谈越界采煤的事情。郑春云一行在步行至一临时工棚时发生爆炸和枪击,造成9人死亡48人受伤。死亡和受伤者皆为郑春云一方的人员。
在爆炸建筑物周围约100米的范围内,发现了大量用于引爆的雷管线等物品。警方初步确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爆炸和枪击事件。另外,警方还在现场发现了一大堆刀具、棍棒和一支火药枪。
截至11月25日,包括郑春云和王建福在内的21名涉案人员已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祸起越界盗采
“郑春云与王建福的恩怨就是源于越界盗采。”李世国说。李世国是耀进煤矿前矿主。在他看来,这种恩怨纠纷迟早会上演,只是他没想到,会如此惊悚恐怖。
据泸西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张志勇介绍,耀进煤矿前身为跃进煤矿,1988年以前是红河州的州办国有煤矿。由于生产经营不景气,泸西县政府在1987年将该煤矿承包给当地的王元华。到了1995年,在煤炭市场不景气的背景下,当地政府又以10万元的价格将煤矿彻底转让给王元华。耀进煤矿转制为民营煤矿。此后,李世国又从王元华手中买下耀进煤矿。
但由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影响、加上自身矿上在2008年出现一次5人死亡的安全事故被停产整顿,以及长期被越界盗采,李世国的煤矿经营江河日下,负债累累。
在这种情况下,李世国在去年10月15日,将耀进煤矿以1.8亿元转让给当地的煤老板郑春云。
在郑春云接手耀进煤矿后第二天,李世国就带着郑春云去查看耀进煤矿的四至界限(煤矿东南西北四方的界限范围)。在达到小松地煤矿王建福承包的矿井时,郑春云等人发现王建福新建的矿井的主井方位直插小松地的采矿中心。“这是明目张胆的越界盗采。”
10月19日,郑春云为庆贺收购耀进煤矿,摆酒请客。当天王建福也受邀前来。“事实上,郑春云是想借此来和王建福划分清楚双方的煤矿界限。”当时也受邀参加酒席的王元华表示。
但双方并没有谈拢。郑春云提出要将此事向泸西县国土局汇报,让政府部门出面来解决。而就是当天晚上,王建福将小松地煤矿超界部分炸封了。
10月25日,郑春云等人前往国土局反映王建福的采矿巷道越界进入耀进煤矿矿区范围。
次日中午,泸西县国土局矿政科科长王金彦带队来到小松地煤矿,将双方煤矿人士召集在一起协商。根据本报获得的会议记录显示,郑春云方认为小松地煤矿3号井和北翼风井分别在耀进矿区,越界140多米和500多米。对此王建福方并不认可,只承认北翼风井越界200余米。随后王金彦要求双方组织中介机构或由双方组织测量人员下井核实。根据核实结果,国土局再做处理。双方不欢而散。
但10月27日,双方人员下井核实越界范围时,由于王建福已在19日晚将超界部分炸封两次,测量人员无法进入核实,最终能到达的越界位置只有35米。
10月28日,国土局再次召集双方开会。在此次会议上,根据郑春云方提供的图纸,双方均认可小松地煤矿越界的部分总长为660米。但王建福认为“自己一把煤都没有采着”。
“我要求王建福超层越界部分必须无条件退回,并按有关法律规定来处理。”泸西县国土局副局长张志勇表示。
此后双方约定在无条件退出越界部分的情况下,王建福被要求用20天的时间修复炸封的巷道。李世国称,这样,“一是保证煤矿的安全,防止积水;二是好测算被盗采的煤量。”但令郑春云、李世国等人没有想到的是,王建福并没有按照要求修复被炸封的巷道,并且还在继续越界盗采。11月15日,郑春云等人再次向国土局汇报。经国土局张永健局长批准,由国土局执法大队对此进行立案处理。
这是国土部门进行的最后一次协调。国土局执法大队的立案调查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三天之后血案即告发生。
民营煤矿生存靠黑道
一场9死48伤的流血大案,让潜伏在水面之下的云南泸西民营煤矿生存的真实图景渐渐浮出水面。此间涉及的利益纠葛、地下金融、违法交易等情况令人触目惊心。
令外界鲜为人知的是,在泸西,民间高利贷一直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市场。全市经济贡献率占到第二位的煤矿业则更是与高利贷“黑金”密切相连。
“可以说,泸西县90%的民营煤矿主都借过高利贷。”一位李姓泸西煤矿界人士表示。耀进煤矿的前任投资人李世国就是高利贷的受害者。“当时为了维持煤矿的运转,前前后后借了一亿元左右,除了2000万元是来自信用社贷款外,其他的资金都是来自高利贷。”几年累积下来,李世国的借款利滚利最终累积到2.6亿元。“光利息就是一亿几千万元啊!”李世国说,他的债权人多达71个。“最后债主天天派人盯着我,只能破产卖矿还债。”
对于当地猖獗的地下金融市场,地方政府人士并不是不知道。但遏制高利贷泛滥方面并无太多举动。“高利贷借贷,都不会写利息多少什么的,都是直接加上利息,以本息相加的总金额写成借条。很难找到证据。”有泸西县政府部门人士如是表示。甚至因无法按时归还本息时,高利贷的放贷方还会以借条为据,将借贷人告上法庭。
虽然泸西县的煤炭资源丰富,但基本都被当地人控制。“外地人不了解此地的生态,是很难插入进来的,也玩不转。”在很多泸西人眼里,煤矿生意就是有钱有势者的金钱游戏。“没有实力,没有背景是玩不下去的。”
据记者了解,泸西血案的当事双方王建福和郑春云均非等闲之辈。两人起于草根,读书不多,但都在当地煤矿界一步步混成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头面人物”。但他们的作为却又游走在黑白之间,混沌不明,令人难以看清。
小松地矿井的承包人王建福今年39岁,是泸溪县旧城镇督布府村人,家中五兄弟,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地人称“小老五”。 “王建福好像初中只读了一年就退学了。以前开车、卖焦炭,什么都做过。”一位与王建福有接触的泸西县小矿主表示,王建福在当地“很有势力,很厉害”。
“他做煤矿,开的有洗煤厂,还放高利贷。有好几个煤老板都被他收拾过。在政府几个部门都有他家的亲戚,私下结怨的不少,但少有人敢招惹他。连上厕所都有几个保镖跟着。”一位当地的小矿主说,在泸西,很多煤矿老板都雇佣当地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充当保镖。“一方面担心有人眼红打歪主意;一方面难免在煤矿生意中产生纠纷,诞生私仇,怕仇家报复。”
38岁的郑春云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十几岁就离家打工。“大约在30岁左右才开始涉足煤矿。”
而在此次命案之前,令泸西人印象深刻的是郑春云庞大的地下赌场生意和他一夜赢到一家宾馆的“传奇豪赌”。
据泸西县警方人士透露,除正当生意外,郑春云此前曾非法在泸西县各地经营过地下赌场,以抽“水钱”牟利。而他自己也参与巨额赌博。他手中的虎城宾馆就是2005年在一次巨额赌博中从一个名叫陈建喜的老板手中赢回来的。“当时这个老板两个晚上输掉了650万元,其中不少就是输给郑春云。陈建喜手头流动资金不够,就借了高利贷。”而郑春云则借机以270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陈建喜自我估值为4000万元的虎城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