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稻葵：房地产发展体制是中国经济的制度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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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成钢：接下来我们有请经济学家、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委员李稻葵先生，给我们具体解析一下他眼中的中国下一步的制度革新的话题，他的题目是“期待新的改革元年”，我们有请李稻葵先生。

　　李稻葵：各位中外来宾，大家上午好，今天对我来讲非常的荣幸，能够跟我们世界级的政治家，跟我们国家的最重要的决策部门的一线的几位领导，一起来同台的发言，对我来讲不仅非常荣幸，而且确实也感到有点不适应。我自己自从记事以来，从来没离开过学校，我自己就是一个学者，作为一名学者，我最希望干的事情，我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在每天的早晨，能够静下心来，静静地思考一些问题，今天这个大场面，这么多的镜头，这么多的灯光，确实让我感到不适应。

　　我经常想，想什么问题呢？如果我有时间静下来思考的话，我想100年以后，我们的后人，如果给我们今天在这个舞台上面表演的来自于各个部门的领导，来自于各个行业、各个专业的学者，来评价，来写今天的历史的时候，他们会如何的书写今天的历史。我想两件事情，可能他们一定会讲。第一件事就是2011年，中国的整体的经济形势，按照中国自己的历史标准来看，是少有的好。你看，远的不说，就和13年前的经历了亚洲金融危机之后的中国经济相比，今天我们的四大国有银行成为世界上大的商业银行。今天我们的国有企业，整个的利润达到了两万亿人民币，而13年前，整体的国有企业是亏损的，有1000万的职工要下岗。12年前，我们的经济增长率只有7%左右，而2010年，根据我个人的测算，至少能够到10%，甚至于10.3%。所以从各种各样的宏观经济的指标来看，今天的中国经济应该说是整体情况非常好的，按照中国的标准来看是非常好的，这是第一件事情，我们的后人一定会这么些，这是比较客观的。

　　第二件事情，我们的后人也会讲，今天的中国经济，2011年的中国经济所面临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又是非常少见的，非常少见的复杂，非常难得的多，非常的多，国际的因素刚刚我们的意大利的前总理，我们非常尊敬的政治家普罗迪先生讲的非常清楚，我们来自于人大财经委的领导也讲得非常清楚，国际上由于出现了金融危机，大家对中国的成长、对中国的发展，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疑，有各种各样的担忧，这是客观的存在。国际上其他的经济体，尤其是发达国家经济体，已经恐怕不太允许我们国家继续采取以出口拉动型的增长为主要的发展方式了，这是来自于国际的因素。

　　国内的因素，我们的后人也一定会讲，今天的中国社会，按照中国自己的标准来看，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我们的年轻人从19岁-24岁，25%的年轻人上着大学，他们有自己的诉求，他们有知识，他们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又赶上了互联网这场革命。所以在网络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观点层出不穷，他们对政府的各种政策提出建议，甚至于批评，对于像我们这种学者提出的批评更是非常的尖锐。所以今天，我们作为学者，至少我个人作为学者，感到压力非常大，站在这个讲台上，我讲的每一句话，我脑子里都有网民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批评，甚至于一些谩骂。但是我想作为学者，我无所谓，如果网民们能够把他们对政策，对政府的一些不同的意见，转移到对我们这些学者的批评来讲，那我们作为学者，也完成了一个重大的社会责任，我们替政府的某些政策来担当一些批评，这也是完全应该的，无所谓，学者无所谓，我顶多不上网就完了，不看就完了，不要紧的。

　　不管怎么讲，今天中国的社会出现了非常复杂的情况，怎么办？中国的经济该如何的发展，我想我们的社会绝大部分的决策者们，绝大部分的学者对今天中国经济的形势判断是非常的精准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我们非常知道必须不断变革，必须不断发展，必须改变过去我们依赖进口，依赖投资，依赖物质消耗的发展方式、发展模式，非常清晰。该怎么变呢？我想在此我们应该非常简单回顾一下过去30年中国经济成功的基本经验，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经验有很多很多。作为一个学者，在我看来，千条万条，归根到底就是一条，那就是持续的改革，不断的求新，不断的变革。为什么这么讲？中国经济在它起飞的初期的时候，我们的人均GDP只有全球经济发达国家的1%。今天，经过了30年的发展，我们的人均GDP仍然只有世界上发达国家的十分之一左右。什么意思呢？作为全球经济的一个落后的国家，我们有巨大的赶超的空间，不用担心我们的企业学不会国外的商业模式，不用担心我们的企业找不到、学不到国外的新技术，不用担心我们的年轻人学不懂外语，几年下来，年轻人全懂外语了。学习能力是非常强的。

　　关键是什么？由于差距很大，我们必须在每一个阶段抓住制约经济发展的最重要的约束进行改革，不需要全面的每一个地方都搞对，我们的经济制度不需要百分之一百的能够最有效率，不需要百分之一百的跟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国家一样合理，不需要，只要在每一个阶段抓住我们最致命的，影响我们发展的最关键的瓶颈问题，我们的经济就能发展。

　　回想30年前，我们不就是抓住了农村的土地承包制，农业生产的责任制，以家庭为单位的承包，不就这么一件事情吗？推动了中国经济长达五六年的发展。到了80年代中期，我们不就抓住了国有企业改革这么一个牛鼻子进行不断推进吗？到了90年代，我们又抓住了当时的商业银行改革，抓住了当时的税制改革，每一个阶段不就干对了两三件事情，甚至一件事情，经济就发展了吗？所以在我看来非常简单，经济的增长、经济的发展，不需要全方位的把我们的制度跟世界上的经济发达国家的制度进行一一比较，说这个不行，要改，那个不行，要改，的确，我们的经济制度需要改革，但是在每一个阶段只有抓住一件事情，只要把这个改革搞对了，有一点突破，我们的经济就能够成长五年、十年。

　　那么今天，中国经济是不是碰到了制度的瓶颈呢？在我看来，确实碰到了一些制度的瓶颈，尽管短期内中国经济增长的态势是非常好的。今天的瓶颈在什么地方呢？问题很多，百姓的抱怨也很多，我们的企业家们的意见也很多，在我看来，一件事情如果能抓住，作为突破口的话，我们的制度能够有创新，我们的经济发展还能够持续10年、20年，在我看来这个突破口是什么？就是当前房地产发展的体制，当前房地产的发展体制不要小看，这不仅是个经济问题、金融问题，我不认为中国的房地产企业、房地产的发展，对我们的金融体系带来多大冲击，没什么了不起的。它本身是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在房地产这个部门，这个产业上，集中了至少三件大事，我们现在需要解决。

　　一，就是城市化的问题。如果房地产价格持续高涨的话，我们的农民工怎么能够变成城市的居民呢？农民工怎么买得起房子，怎么租得起房子呢？我们的城市化进程会大大的打折扣，城市化进程打折扣，我们未来发展的潜力肯定就不能够完全释放出来。

　　第二，关于收入分配。如果大家目前把高收入的阶层的存款都转成了房地产，房地产价格持续上涨的话，实际上它夸大了、放大了我们的收入分配，乃至于财富分配的差距，这是涉及到我们中国这个社会中等收入阶层如何发展的一个大问题。同时，房地产这个产业，也涉及到了一个非常根本的，可能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地方财政的问题，房地产的价格为什么持续高涨？从直接的角度来看，50%，甚至50%以上的房价不就是土地出让金吗？不就是地方政府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收的针对房地产发展的税吗？所以它本身是一个财政问题。

　　更重要的是由于这么一个发展模式，它本质上使得现在的很多地方政府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来控制地产价格的上涨，因为他们担心，一旦地产价格下降或者增长放缓，土地出让的资金的增长速度就会下降，土地出让资金下降，会影响地方的建设，地方建设的下降，会影响地方GDP，一系列的问题都会带出来。所以房地产这个产业集中了中国社会、中国经济的种种矛盾。所以我想，我呼吁，我们的新改革应该抓住一个突破口，应该从房地产这个产业来作为突破口，来突破，怎么改？为什么这么改？先说为什么这么改，原因很简单，在这个问题上，如果我们进行一些改革的话，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最具有号召力。我们的年轻人刚刚我谈到25%读过大学，互联网革命使得他们有了自己的发言权。我们的年轻人，我相信最支持这个改革，我相信任何局部的利益集团都无法阻止这场新的改革。所以为什么要从房地产这个地方作为突破口。

　　第二，该怎么改。在我看来最最根本的就是要从地方的财政入手，把地方政府从经营土地，把土地出让获得出让资金，然后搞开发，转成什么？转成由地方政府经营手中长期只有的房地产的这么一个资产管理型的政府，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去融资，融资之后结合自己的土地，来开发自己的房地产，长期持有。按照目前中国经济的现在状况来看，长期持有这些房地产一定能够使得地方政府获得长期的稳固的、良性的财政收入。

　　同时，也要呼吁，中央政府多给地方政府一些没有限制的、没有约束条件的转移支付，让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更多的和他自己的社会发展的需求相挂钩，而不要跟当地的GDP增长挂钩，这样从本质上改变地方政府的激励，改变地方政府的行为。这些我想是房地产这个重要的产业所需要进行的改革。

　　同时，在我看来，房产税这项改革应该推行，但是不要把房产税寄予过高的期望，房产税本身在中国经济目前的情况下很难达到放缓房地产价格上涨的作用，因为我们现在房地产价格上涨的主要推动力是投资者，房地产产业投资者对房地产价格不断上涨的预期，这个预期是以10%为单位的，而房地产的税顶多以1%为单位，1%是上限，通过征收每年1%为上限的房地产税，来控制老百姓每年10%以上的房地产价格的上涨，显然是自不量力的。所以房地产税不能指望它能够短期内控制房地产价格的上涨。但是我还是要呼吁，房地产税可以推出，税率很低很低，我呼吁是不是可以搞一个千分之一的税率，扩大税基，关键是这笔钱要交给基层政府来用，交给区政府来用，由区政府来直接为本地的业主提供，我称之为“超级物业服务”，扫街、治安、水的治理、环境的治理等等，并且定期向本地业主进行汇报，进行沟通。通过这个方式，我们也能够开始启动一个纳税人和政府之间的良性互动的关系，这也是中国财政改革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总之，房地产这个行业在我看来，一方面聚集了百姓最大的关注，甚至于关切，甚至于抱怨。同时，也是聚集了我们改革的期望。我衷心的期望我们能够抓住这么一个机遇，在未来一段时间进行突破。

　　最开始我谈到100年后我们的后人如何评价今天的历史，我希望100年以后，我们的后人回顾今天的历史的时候，他们会这么写，中国经济在上个世纪的头20年、头30年取得了快速的发展，奠定了中国经济、中国社会起飞的坚实的基础，在那个时代，我们有一批决策者们头脑非常清醒，没有被当时的宏观经济指标的这么一个非常良好的状况所迷惑，他们抓住了机遇，抓住了老百姓最关注的问题，积极推动了改革，从而为中国经济那个时候的崛起奠定了基础。让我们一块期待，期待新的改革元年。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