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到哪里去看病？——专访医改中的民营医院

　　明天到哪里去看病？《对话》专访医改中的民营医院

　　《对话》主持人：陈伟鸿

　　嘉宾：

　　王志峰 西安高新医院总经理

　　刘 佳 佳美口腔董事局主席

　　肖正权 北京北亚骨科医院院长

　　李 磊 北京康派特医疗研究中心主任

　　医改，一直以来都是百姓高度关注的话题。从2009年开始，历时三年的“新医改方案”在今年将收官，也意味着中国的医改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新政的出台，仿佛迎来了非公立医院的“春天”，“一视同仁”和“门槛放宽”，成为业内专家解读这个新政的两大关键词。

　　然而，社会资本兴办医疗机构普遍面临经营压力大、发展空间小、技术人才缺乏、监管机制不健全、社会氛围不佳等困难和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成为横亘在新政面前的一道障碍。当非公立医院与公立医院平起平坐时，真的就能够撬动“看病难”、“看病贵”的坚冰吗？医改新政出台之后，《对话》特别选取西安高新、佳美口腔两家民营医院作为样本进行剖析，邀请政府官员、专家学者、投资者共同探讨中国的医改新方略。

　　1、 民营医院如何面对发展难题？

　　陈伟鸿：中国的医改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对医院来说，他们现在其实都是奔跑在我们的改快速道上。在这条医改的快速道上有不少是我们国营的长途汽车，它们代表着一些公立的医院。在快速道的旁边，有为数不多的几辆民营的长途汽车，这代表我们的民营医院。长期以来，我们看到在这条主干道上奔跑的大多数都是我们国营的长途汽车。但是你们两位是一个特例，你们成功地挤进了这个快车道，对不对？靠的是什么？

　　刘佳：我在做这个医疗之前是做风险投资，后来见一个外国人，这个美国人说，我无法区分亚洲人，像你们中国人无法区分欧洲和美洲的人。但是我有一个标志，一看就是中国人，那就是牙不好。虽然是对国人的一种侮辱，但是会给我风险投资创造一个机会，那就是巨大的市场。首先这个行业，市场潜力巨大，政府的政策的壁垒非常高。我当时在大连，就找到了市长薄熙来，当时薄市长说，如果做口腔医疗当然好，但是有困难，那么就有政策的瓶颈，当时薄市长说，政策我不知道是否同意，允许开，但是大连确实需要高标准的一个服务，精湛的这样一个好的口腔医疗机构。当时在市长的支持下，我就开了一个口腔医院。如果说没有一个市长的支持，在当时是不行的。是因为这个医疗，在我们国家毕竟是劳动力社会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关系人们的生命，就是作为一个卫生管理部门，不知道你不是学医疗的企业家能够做成医疗机构，不知道你这个资本家，或者民营的老板会不会把这个医疗当成敛财的工具，或者牟取暴利的一种平台，所以政府的这种关心后来我理解，当时我不理解。但是所以经过了几年的时间，慢慢地磨合，才获得了执照。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政策，这个医疗政策的春天会向我们这个小的公交车迎来的。

　　陈伟鸿：车备好了，你还需要找到好的司机，你还需要找到态度非常好的售票员，这些都是这辆车能够正常地、持续地运营的前提的一个保障。对民营医院来说，找到司机、售票员，这些相关的工作人员是一件难事吗？

　　王志峰：我想吸引他们来应该有三个方面，一个是西安高新医院，像这样的民营医院，给专家、教授提供了新的发展平台和发展方式。第二个，环境因素。在民营医院这样的环境当中，大家感到是一个做事业很和谐的环境。当然第三一个，也不排除待遇上的差距。

　　肖正权：我们是北京北亚骨科医院，我们在建院过程当中应该说是非常艰难，小中巴上了路，上了路之后，缺的就是患者，就没有人上车。

　　陈伟鸿：没有乘客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多长时间？

　　肖正权：我们医院建院10年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三四年的时间。专科医院像这样的都是民营的比较多，所以都小中巴，所以我们第一个是不敢去，去之后第一个怕上当受骗，第二个来讲，也怕技术上不好，多要我们钱。第一个来病人的时候，几乎我都要哭的，我说怎么能够来一个病人，你可真来到我们这里。

　　刘佳：如果没有患者的话，这个医生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么他的职业生涯，他的下一个技术的提升，这个对他们来说就没有前途。所以当时我们请的六个非常有名的专家，当时谈的很好。一个月之内很少的患者，一个月之内走掉了五个，最后这一个还是因为分了股权才勉强地留下。

　　陈伟鸿：使出了杀手锏。硬把他给留下了。

　　刘佳：这个对我来说呢，是一个艰难的经历，但是也是一个难忘的历程，比方说把自己的医院门诊开得很豪华，没有人敢进，大家看看走了，实际那就是患者。我第一个患者就是我的妈妈，所以她一定会来的，一个月基本上没有人来，这怎么办呢？

　　陈伟鸿：从第一个患者的身上，你也挣不到钱，你也不好意思挣钱。

　　刘佳：对。所以起初创业的时候，就是一看没有患者，毕竟我是一个投资人，是一个做过市场，做过营销管理的，所以选了很多大的企业免费发放洗牙卡，就我白让你来，这总可以吧。所以就用免费的洗牙卡和团售获得了人们敢迈进的一步。迈进来以后，才敢做下去。

　　李磊：实际上制约和影响我们民营医院这么快速发展实际上有三个问题很难解决。第一个问题就是不公平的这种竞争环境。第二点是患者、老百姓对医院的这种诚信，广告漫天飞，大大小小各种民营医院，不良的负面的影响，最大的一个问题实际上是，我们整个专业的队伍，专业的素质，就医的环境和医务工作者的科研、提升、晋升，再提高的这种环境，实际上是很多公立医院的医务工作者到民营医院去的一个最害怕，最大的一个障碍，我觉得这几个问题很严重。

　　王志峰：除了政策层面，社会环境方面，还有一个民营医院自身的问题。这回58号文件23条专门讲了一个，要培养和加强非公有医院的社会责任感，作为一个非公有制医院，如果你能要求社会权利的同时，积极主动去承担社会责任，我想无论是政府也好，社会也好，患者也好，会最终认可的。

　　2、民营医院是不是盈利机构？

　　陈伟鸿：前些天我们的导演也专门西安高新医院做了一些采访，访问了一些病人，首先问到的就是价格，所有的这些接受采访者，他们都认为西安高新医院的收费是他们可以的，认可的，导演提供的这个数字，不妨大家可以一块听一听，在高新医院就诊，每人次的门诊费用是164元，每人次的住院花费是6800块钱，最便宜的病房四五个人一间，大概只需要十几块钱，标间每一个床位是50块钱，最贵的四个套间的豪华病房是2000块钱。这个听起来数字和其它的医院相比并不高，怎么来维持医院的正常的运转，甚至是营利呢？

　　王志峰：两个方面，第一我们要像国有医院一样，坚持它的公益性，坚持公益性就有患者，有患者就有后面我们说的各种各样的收入，这是个关键问题。另外一个，作为民营医院，我想既然是另外一种办院的形式，我们也不要去把它办成国有医院，我们应该由民营医院把自己与生俱来的，比如说发挥治理结构，企业化、公司化管理，把民营与生俱来的这些优势应该充分地发挥出来。我们不能说一算经济账，好像马上就联系到多收费，好像要从病人身上去怎么盘剥，但是我想只要我们有这个经营意识，我们不需要从病人身上盘剥，从自己内部管理仍然得到很多效益。

　　陈伟鸿：我问您一个稍微敏感一点的问题，在你们医院有这种红包现象吗？

　　王志峰：我们在高新医院有一个宣言，这个问题在我们那儿也不算很敏感，宣言里面有两句话，一个叫我们不能为金钱而泯灭良心。再一个，我们视回扣和红包为邪恶，这个对一个职工来说，把这个东西在医院上大家觉得这是一个很丑恶的事情。

　　陈伟鸿：如果病人一定要送怎么办？

　　王志峰：也有，我们也常碰到，我们的院报，我们的办公室通报经常还有这样的名单，这个我们也有规定，我们规定医生、护士接到红包以后，24小时必须向有关部门报告，你报告了这个事就了了，然后我们会由有关部门去协助处理这个问题，你本人不要去。一个是给患者私下做工作，放在表面上难看的，让把红包拿走。再一个我们就是采取交住院费的办法，把你这个红包到住院处给你换成医疗费的押金，把押金条交给你，作为你住院结算的时候的一个费用。

　　陈伟鸿：其实在我的手上就有这样的一个名单，这个名单不知道是不是每家医院都有，叫拒收红包情况。这个名单记录了每一年我们高新医院的医生拒收的一些红包。你看这里有500元红包，某某医生拒收了2000元红包，后面我还看到有5000元的红包。如果说请您来总解一下你们高新医院这些年来的成功心得的话，您觉得最主要的会有哪几点？

　　王志峰：第一，面对社会来讲，诚信是第一位的。一定要通过诚信取得社会政府各方面对我们的认可。第二，作为医院建设来讲，第一位的是人才，人才是医院发展的核心竞争力。第三个我觉得就是观念，这也许是所有医院的共性，但是我认为民营医院的规范的精细的管理，无论对社会效益，还是经济效益，都是非常重要的。

　　陈伟鸿：那对于刘先生来说，您有什么样的心得呢？我光知道您有一个心愿，是要把自己的这个佳美口腔像麦当劳一样不断地进行复制？

　　刘佳：作为民营医疗做了这么长时间，我和大家感受还都是一样的，我们的体会就是只有四个字，就是真诚、执着。先拿一个红包这个事情来说，我们和高新的做法恰恰相反。

　　陈伟鸿：你们欢迎红包？

　　刘佳：我们不是欢迎，曾经我也是和西安高新的做法一样，把这个事情看得很敏感，其中也有病人，他认为很满意，愿意给这个医生，送点礼，不一定是钱，当然可能送的钱没有让我看到。但是这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送礼的这些患者都是我们最忠诚的。所以我们这种体制不把这个看得很重，因为我们并没有大的手术，所以这个并不敏感。

　　王志峰：刘总刚才说的是患者对医生的一种感谢，这个是肯定存在的，我们不能否认。但是这种做法对我们医疗系统，我还是坚持我的观念，不允许的。因为这种风气的蔓延会让鱼龙混杂，也可能有刘总说的感谢的成份，但你刚才念的名单5000是感谢吗？我要打个问号。

　　刘佳：如果说这个数额特别大的的话，那肯定是不可以的。如果送几瓶矿泉水，送个饮料这个我觉得还是鼓励支持的。民营医疗的诚信，还是诚信。为什么要诚信呢？非公有制医疗缺乏诚信，确实有一少部分人利用很好的商业故事快速赚钱。但这不是一个快速能赚钱的行业，我那几个月纯属于靠朋友帮助。这个拓展业务一个这样，做义诊，不是为了赚钱，我来讲解口腔医疗常识，甚至告诉你怎么刷牙。第二个月采取了一些措施，搞了一些团售，让自己的朋友先把患者吸引过来，让医生看了有事做，让医生先去做义诊，让很多单位免费来检查，这样逐渐逐渐增加。第六个月的时候，一看利润五千元。实际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投了几千万，也算是，在当时算很有钱。为什么这五千块钱你很兴奋呢？因为我做的是一生的事业，而不是一个项目的投资，它意味着我这个用这半年时间来自己研究的商业模型成功，所以它不在于几千块钱，而是在于用这种方式，用我的方式能得到患者的认可，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民营医疗诚信确实成问题。不要着急赚钱，让医生把技术提高，让医生和这个企业一起，把自己的愿景和企业的愿景结合在一起，看的是未来。

　　陈伟鸿：我确实看出来，您是不太着急赚钱。几千万几千万地往里投，一直告诉我们说看好它的未来，不过现在已经开始了发力的阶段，因为在全国各地的复制非常非常地快，实际上这种复制的模式是不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刘佳：是的，作为我们来说，产业本身可以复制，但是复制并不能单纯地像麦当劳、肯德基这样选一个点就开。作为我们来说，第一个要选择的是合作伙伴，资本的合作伙伴和管理的合作伙伴，以及有非常优秀的医疗很高的这样高品质的医生的合作伙伴。然后再去选点，或者去收购。所以这种收购也并不是这么简单，或者说也并不容易，并不是说有了资本就可以开，所以一定要具备这些条件。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心态，投资者的心态，作为我们来说，创业者的心态，知道我们不着急。在当时，在大连成功了，怎么要在全国开，当时还是国家纪委，他们听起来很新鲜，说本身民营医疗你想开连锁，这个我们没有这个先例。我就拿出了国外的很多的这样的成功的经验，希望能得到一个政府的一种支持，那么在全国拓展。当时政府的政策是，如果你现在开十年，没有一次医疗事故的话，我们就可以让你在全国复制。我在1997年的时候，上个世纪申请的，下一个世纪才得到。

　　陈伟鸿：是经历了十年吗？

　　刘佳：是，十年以后，确实没有医疗事故，医疗差错和医疗纠纷，因为本身口腔这个，它的风险很小的，没有什么大的，虽然我们用的是真心，但做的毕竟是假牙，所以可以复制。所以，就是在2007年，就支持我们在全国复制，所以我们也是唯一的一个，第一个拿到了一个全国连锁医疗执照的这样一个医疗机构，所以我们也算幸运。

　　李磊：医药行业，医疗行业在当前，医疗产业绝不是投机家的乐园，其实王院长最难受的，我觉得不在于他有没有病人，不在于他能不能找来专家和人才，也不在于他能不能够有诚信，有品牌，最大的问题，你不能分红，你拿到钱，投资拿不走，这才是你最头疼，也是你最头疼的地方，因此进入民营医院行业，就应该像佳美刘先生讲的，你不能把这个当一个事情来做，你最好不要进入民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