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水椰从濒危到消失

　　本报记者 黄昌成 发自海南万宁

　　7月18日中午，海南石梅湾阳光猛烈，天空蔚蓝，挖掘机在沙滩上轰然作响。从6月11日开始，虽然因为涉嫌毁坏了濒危植物水椰和百余亩海防林而遭受到了来自各界的声讨，但华润显然没有放慢自己对这个海滩的开发速度。

　　“这一小块就是原来水椰生长的地方，面积大约有1.5亩，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虽然距离砍树事件已经过去了1个多月，但无法压抑住愤怒的陈垂平仍忍不住对着空气一阵比画。

　　这是地处海南省南端的万宁市石梅湾，自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这个总开发面积达70万平方米，距离省会海口市160公里的东南海滨便为人所知。虽然其间曾因为开发主体变更而一度放缓了开发的步伐，但随着大型央企华润集团的介入和海南国际旅游岛项目获批，注定了它将会发生世代居住于此的村民们无法想象的改变。

　　消失的水椰

　　石梅村，本名乌石村，因石梅湾而改名。如今已经65岁的陈垂平出生于此，他曾是海南万宁县（如今的万宁市）外事服务中心经理，退休后，他和老伴黄秀清又回到了这个生养自己的故乡。

　　他们将房子建在离海湾最近的一个山腰上，如果在屋顶上远眺，可以看见石梅湾的海滩，还有绕村而过的杨梅河，而那1.5亩水椰就生长在离杨梅河入海口不远处的滩涂上。

　　水椰是我国热带海岸沼泽土生长的半红树、红树林的建群种，高3-7米，为典型的热带海岸植物，能抗风浪，被列为国家三级保护植物。红树林素有“海岸卫士”之称，通过“消浪、缓流。促淤、固土”功能在海岸形成一道密实的天然屏障，实现其良好的防浪护堤作用。

　　石梅村村民陈国标说，打自己能记事开始，这1.5亩水椰就已经存在。早在上世纪90年代，他和大多数村民一样，在海边搞了一个面积多达4亩的养虾场，如果运气和天气都好的话，每年可以赚四五万元。

　　“一般情况下，渔民把长着红树林的滩涂围起来建鱼虾塘，海水无法退去，以致红树林根须无法呼吸而死，”中国林科院热带林业研究所红树林项目组首席专家郑松发说，“基围鱼塘耗费了大面积的宜林滩涂，成为阻碍红树林保护和发展的长期的、尖锐的主要矛盾。”

　　新中国成立后，万宁的红树林面积呈逐年递减的趋势，其中1956年为132公顷；到上世纪80年代初锐减至13公顷；而到了1998年，根据海南省林业局的调查显示，万宁红树林面积只剩下3公顷。

　　但石梅湾的水椰生存了下来。“我们都知道水椰抗台风和海浪的作用，一直都不舍得破坏它。”村民陈国标说。在村民有意识地保护下，1.5亩的水椰长势良好，“一株挨着一株，密密麻麻的，连人都钻不进去。”

　　但在6月11日，这片树林遭到了灭顶之灾。在当天大约9时左右，有村民跟住得离水椰最近的陈垂平说，华润正在用钩机挖水椰。

　　“我连忙叫了生产队长和村民，一起到现场去阻止。”陈垂平说。在现场，他们看到6辆隆隆作响的钩机将水椰连根挖起，再由8辆货车分批运走。

　　但让村民们意外的是，施工单位拿出了林业部门的批文，并说自己的行为已经征得相关部门的同意。

　　“我们虽然看着水椰被毁很痛心很着急，但看到是政府部门批准的，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陈垂平的老伴黄秀清回忆说，“华润方面的砍树行为一直持续到下午3点，一共运了20多车。”

　　“发现”石梅湾

　　“就在去年，华润在进入石梅湾的高速公路上挂了几块巨幅广告牌，上面写着‘发现石梅湾’，我觉得很不舒服。”陈垂平说。

　　随后，陈垂平找机会跟万宁市的相关领导表达了不满：“我说我们的祖先在石梅湾居住已经有1000多年历史了，这么多年来难道我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石梅湾，非要等到他们华润来‘发现’？”

　　没多久，“发现石梅湾”的广告牌被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我相信华润的选择—石梅湾”。

　　早在华润接手前，石梅湾项目曾经是一个半拉子工程。1992年，石梅湾被列为海南省级开发区。翌年，当时海南最具传奇的企业—海南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以3800万元入主石梅湾。

　　在1999年，香港华润集团便通过资产置换获得石梅湾沿海地区的180公顷土地使用权，2003年4月，海南省政府又批准其全资子公司海南华润石梅湾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为石梅湾旅游度假区12平方公里的主开发商。

　　据华润的宣传资料显示，为合理利用石梅湾这一宝贵资源，华润石梅湾于2001年6月专程聘请了世界顶级规划公司—英国伟信（Scott Wilson）公司为石梅湾进行了整体规划设计，项目以“自然、生态、环保、文化”为主题线索，目标建成一个国际性生态型热带海滨旅游度假区，为国内外游客提供高质素的旅游体验。

　　此次网络曝光的“被砍伐的1.5亩水椰”，位于华润集团游艇会开发项目旁边的五星级海尼酒店的施工地。

　　“我们并非反对开发，而是反对以牺牲环保为代价的不合理开发，你建游艇码头，完全可以把水椰保留下来做景观，何必一定要砍掉呢？”退休前在万宁市人民医院当护士的黄秀清质疑说，“华润是不是一定要把沙滩圈起来，与老百姓争地？”

　　“石梅湾在20世纪90年代就被改为建设用地，2003年，华润接手开发这块土地。”海南省林业厅植物保护处副处长朱振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水椰并非被毁，而是被移植了。”

　　“我们是在相关手续均已完善的情况下，根据林业部门及专家评审，对这片水椰进行了迁移种植。”华润石梅湾游艇会开发项目总工程师蔡光章说，“实际上，为了水椰的移植，游艇码头的工期都已经延误了9个多月。”

　　按照其说法，早在去年9月，游艇码头就应该施工，但在施工过程中，发现了水椰，所以立即跟万宁市林业局请示。万宁市林业局聘请海南省林科所制定了《水椰迁移种植保护技术试验方案》，并于今年5月在海口组织专家进行评审论证，审议通过《试验方案》。万宁市政府6月1日批复同意实施，由海南省林科所派出专家现场进行水椰迁移种植技术指导。“为了水椰的移植试验，华润花了差不多100万元。”

　　孤独的组合

　　按照万宁市林业局和华润的说法，他们将石梅湾的189株水椰移植在此。“水椰并非被毁，而是被移植了。”海南省林业厅植物保护处副处长朱振宽说。

　　据海南省林业科学研究所林业高级工程师刘明虎介绍，因为牛岭港现有几十亩水椰，是万宁水椰生长最多的地方，其土壤条件有与石梅湾一样的海岸沼泽土，所以最终把这里定为了石梅湾水椰的“新家”。

　　“我们石梅湾的水椰，保守估计也会超过1500株，这189株在数量上是远远不够的。”陈国标说。自从水椰事件发生后，他一直听从陈垂平的指挥，担任交通员一职，负责接送到石梅湾采访的记者。

　　在过去的1个月里，陈国标、陈垂平、陈祖铭和黄明温形成了一个四人小组，各自分工合作，为了水椰而奔走。

　　生于1986年的黄明温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这个以种槟榔和打鱼为生的小伙子，因为兴趣而拿起相机拍摄村庄周围的树木和沙滩，在这个沉默不言的人的镜头里，2010年10月那尚未遭到砍伐的水椰郁郁葱葱。

　　“也曾有人找他要用钱买他的照片，被拒绝了。”陈垂平说，“我们要告诉大家，在石梅湾这里有过一片很好的水椰，它们被华润砍掉了。”

　　他们也在学习相关的知识。“专家说水椰的根系很发达，移植成活率只有17%。”陈垂平说。他还跟人介绍说，作为一种湿地植物，水椰大量分布在河流入海口，为了应对潮涨潮退，它们的地下根系是陆地根系面积的5倍。即使是在不计算移植成本的情况下，要想在移植过程中挖掘出完整的根系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石梅村内，他们这个四人组还是显得异常孤独。黄明温承认，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过他们麻烦，乡亲们对他们的举动也不太关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其他村民看到，人家砍树是有批文的，不好再说了，也不知道跟谁说去，况且他们的普通话也不好。”陈垂平这样解释自己的处境，“我们与原海南省林业局森林防火办刘福堂主任有联系，他能够将我们反映的情况发布出去，所以我们做的事情多一点。”

　　正在改变的命运

　　在石梅湾，除了水椰，还有一块已经存在了4000—16000年的青皮林，它是世界上仅存的两片成片青皮林之一，由于其珍贵，早在清朝康熙年间就已经立碑保护。

　　但在2006年6月，海南省人大执法检查组在万宁市石梅湾海南华润公司项目所在地检查时，曾经对万宁市政府审批同意华润集团占用青皮林及沿海防护林的行为，提出过严厉批评。

　　今年4月24日，万宁市林业局也曾接到“艾美酒店西侧一块木麻黄、青皮林于4月23日夜间被滥伐”的报案，经查实，被滥伐的是位于威斯汀酒店和艾美酒店之间的木麻黄，属于石梅湾旅游开发区业主之一的海尼集团许可的用地范围，约有9亩。

　　有村民透露说，原本种植着海防林带的林地因为威斯汀酒店项目，土地性质转变成了建设用地，原本的木麻黄、青皮林等林木就变成了建设用地上的附着物，砍伐这些“改变性质”的林木，惩罚力度远远不及砍伐海防林。

　　据海南省林业局营林处处长沈有孝说，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在项目开发过程中需要更改土地性质的，必须办理征占林地的审批手续，这一程序的审批权原本在省政府，但是近年来该权力已下放至各市县。知情人士透露，不少市县政府急功近利，对海防林地转变为建设用地的审批并不严格，只是请来有关专家做规划和可研报告，环境评价也是“走走过程”。

　　“我们长期住在海边的人都知道，成片的树林能起到防台风和海浪的作用。”陈垂平说，但现在，开发商们似乎并没将这种因素考虑其中，“现在你看，基本上都被破坏了。”

　　在刘福堂看来，国际旅游岛获批之后，海南的生态环境在加速被破坏。“现在所有项目都是通过环评的，有完备手续，程序上合法；而参与项目评估专家，肯定会将最好的结果‘科学地论证’出来。”他说。

　　“在海南，主要的60多个港湾都被破坏。罪魁祸首是无节制的房地产开发，海南的许多地已被大的开发商占据，华润只是其中之一，华润对海南当地的生态破坏甚至还排不到前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