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半个月前的沉默,溢油事故责任方美国康菲石油公司、海上溢油管理部门国家海洋局,均开始“主动出击”。然而事故原因依旧疑窦丛生,在各方博弈之下,渤海溢油事故正越发严重。
事情正在起变化。
2011年7月19日,本周二,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对外披露,辽
宁绥中东戴河浴场沿岸和河北京唐港浅水湾浴场发现少量油污颗粒,经鉴定均来自蓬莱19-3油田。也就是这天一大早,康菲石油中国有限公司(下称“康菲中国”)邀请近十家媒体,乘坐其租用的东方通用航空公司S-92直升机,由蓬莱机场飞抵发生溢油事故的19-3C平台,现场查看海底油污清理作业。
7月13日,国家海洋局表示,蓬莱19-3油田B、C平台附近再次出现溢油带,且经进一步海底探测发现,B平台附近海域仍有溢油的迹象。国家海洋局责令康菲“迅速查找漏油点,彻底封堵溢油源”。
渤海溢油事故正在升级。
与此前沉默不同,溢油事故责任方美国康菲石油公司、海上溢油管理部门国家海洋局开始主动出击。自7月5日向社会公布溢油事故基本情况后,国家海洋局于7月15日邀请南方周末在内的国内相关媒体,登上“中国海监15船”前往事发海域。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就在“海监15船”巡查海上时,国内大批石油、环保专家奔赴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所在地山东青岛,评审事故调查获取的各类证据,为即将开始的行政处罚和环境诉讼做准备。
中国海监北海总队副总队长林芳忠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按照国家海洋局《蓬莱19-3溢油事故处理方案》,7月底有望拿出C平台溢油初步结论,并提出行政处罚意见。因B平台溢油原因较为复杂,其处理进度会慢于C平台,但将在7月底得出阶段性结论。
目前,国家海洋局和康菲中国均不愿评价对方举动,此次渤海溢油是否是近年来最严重的海上钻井平台溢油事故,康菲是否会收到一张巨额罚单,还取决于溢油量的确认和事故原因的最终调查结果。
争议溢油量
在国家海洋局步步紧逼,甚至严令B、C平台停产之下,康菲终于“出手”:7月14日康菲主动公布了其溢出的“原油和油基钻井液”约为1500桶、240立方米,打破了数天以来被动回应质疑的局面。
溢油量不仅事关溢油等级评定,同时又是溢油企业与监管部门争议的焦点,康菲此举是否为即将到来的行政处罚和巨额生态索赔做准备尚不得而知。
戏剧性的是,康菲公布的溢油量却出现前后矛盾之处:康菲休斯顿总部14日的英文通告中,溢油量为“1500桶至2000桶”,而这一数字在中文版中则变成了“1500桶”。在媒体的质疑下,英文版删除了2000桶的上限值。
无心之失,还是另有他故?“休斯顿那边的工作人员犯了个小错误。”康菲石油公司公共关系顾问约翰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说,蓬莱19-3油田B、C两处的溢油总量,与BP墨西哥湾井喷事故完全不具可比性,“2000桶也并不能改变溢油等级”。
由C平台安全监督员王立勋发放给南方周末记者的康菲《安全手册》中,写明了康菲认可溢油在中国的分级方法:少于10吨(70桶)为等级I,10吨以上、100吨以下(700桶)为等级II,100吨以上(700桶)为等级III。
溢油1500桶,已是中国现行分级制度下最严重的溢油事故。即便如此,国家海洋局对康菲公布的溢油量数据仍持怀疑态度。
“按过去的经验,溢油公司往往会少报溢油量。”7月15日,中国海监北海总队副总队长林芳忠在“中国海监15船”上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溢油公司的心理是“能少一点是一点”。
2010年5月13日,中海油位于渤海天津海域的“南海一号”钻井平台发生原油泄漏。这起溢油事故的关键信息溢油量,至今未见任何披露。林芳忠没有透露“南海一号”的溢油量,但他表示企业上报与主管部门最终认定的数字之间,相差“一半以上”。
2001年1月,绥中36-1F平台发生溢油事故,当时海洋部门估算的溢油量有一百多吨,而事故企业自报的只有“一个零头”。
早在康菲发布溢油量之前,一家美国环境监测网站“Skytruth”就依据卫星图像,按314平方公里浮油面积、1微米浮油厚度,预估了31.4万升的溢油量。
国家海洋局北海预报中心主任曹从华认为这个数字不足为信。该网站使用的卫星图像来自分辨率为200米、主要收集可见光信息的MODIS卫星。“可见光收集的信息97%是关于云的,只有3%关于海洋。”曹解释说,要结合卫星、飞机、船舶和人工现场调查,并综合事故油井的基础产量等信息,才能反演出相对可靠的溢油量。
具体到蓬莱19-3的溢油量计算,康菲中国商务副总裁倪明康(Mark A. Nelson)解释,康菲采取了油膜估算和回收物估算两种方法。7月5日国家海洋局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曾采用过康菲上报的“70立方米”油水混合物数字。随着事态演化,国家海洋局对康菲的统计数字的疑虑越来越多。
“1500桶的溢油量是怎么算出来的,有没有依据?”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事故调查组一位核心人士说。据了解,国家海洋局很快会有包括溢油量在内的初步结论出来,而这一关键数字很可能会大于康菲公布的数字。
面对各方质疑,康菲中国公共关系部门一位人士提及,以国际海上溢油事故来看,240立方米的溢油量算不上非常大的事故,“240立方的溢油量甚至引不起国外媒体的报道兴趣”。
原因扑朔迷离
从渤海发现溢油至今,时间已过月余,但溢油的确切原因,控油罩是否奏效以及C平台为何在打水泥塞封井后仍有油花溢出,外界尚不得知。
7月13日,国家海洋局责令康菲公司立即停止B、C两个钻井平台的油气生产作业活动,直到查清溢油源并切断溢油风险。7月5日,海洋局的要求还仅仅是停止向地层注水加压以及回注钻屑。
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一位事故处理核心人士表示,促使海洋局祭出停产“杀手锏”的直接原因,是康菲重视收油却轻视查找溢油原因,导致溢油并未完全控制。
7月2日,康菲石油在B平台附近650米海底加装的控油罩建造完成并开始收油。奇怪的是,控油罩自建造以来,罩内不曾收到油、罩外却偶尔有油花溢出。B平台经理陆爱民解释说,无油可收在于地层压力已经下降。
国家海洋局并未接受康菲的解释,开始担心B平台附近出现新的溢油风险。此外,采取了“弃井”方式的C20井,情况也不乐观。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中国海监提取了6月17日前后几天的生产记录,结合现场调查,初步还原了C平台事故发生情景。C20井钻井至海底地层一千多米时,遭遇高压气层,导致钻井不稳定,随后康菲发现有原油和油基泥浆入海。
事故海域平均水深25米,但钻井深达1500米左右,井涌后48小时内,康菲实施了打水泥塞的方式封堵油井,溢油被控制,但随后仍以每分钟20到30个油花、平均一天一升油的量渗漏。
7月19日,南方周末记者在C平台上看到,平台脚下有小范围油膜。C平台经理宗文瑞解释说,这些油膜是潜水员清理海底油基泥浆作业带出的。对此,国家海洋局表示疑虑。
“C平台出现侧涌,可能是井筒中某一段的某一个点发生了渗漏,”林芳忠说,“但有无渗漏点、具体在哪里,康菲始终未能说明”。
海监方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康菲始终未就查找新溢油点、排查溢油原因以书面形式报告过。南方周末记者再三询问康菲中国商务副总裁倪明康,倪表示不便对国家海洋局做出评论。
一周前,康菲已开始用声呐技术扫描整个蓬莱19-3油田,以寻找是否有新的溢油点。此前B平台附近海底的溢油点,就是通过声呐探测确定,并在其上加装了控油设施。
从康菲手绘的海底控油装置结构图中可以看出,控油罩形似一顶四角帐篷,扣在海底地层隆起的一处鼓包上。在康菲的声呐探测图上,可以看到溢油点位于鼓包中心处。探明了溢油点并加装了控油罩,B平台周边海底却仍然偶有油花冒出,这让B点溢油缘故显得扑朔迷离。
“我们也很疑惑,溢油点距离平台有距离,那里也没有我们任何的钻井设施。”倪明康说。倪明康强调B溢油点没有管道、井口等钻井设施,并非毫无所指。
两周前的康菲发布会上,康菲相关负责人曾强调溢油发生于天然断层,一度引发了海洋部门对康菲试图对B点海底溢油脱责的担忧。
国家海洋局一位内部人士回忆,更早些时候,国家海洋局曾组织几次专家讨论会。在最早的一次会上,康菲方面曾提及,溢油事故发生前,渤海区域曾有过地震。会上专家对此不屑一顾,康菲也不再提起这场未经证实的地震。
油污扩散,结局未明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预报中心曾在6月4日蓬莱19-3B平台附近海底溢油发生后,模拟了溢油漂浮趋势
渤海海湾中部东西摆动的流在夏季南向(东南)风的作用下,流向渤海湾西北部。在不采取任何收油措施的情况下,油膜可漂浮至几十公里外的中海油绥中36-1钻井平台附近。
现实正在证明这种趋势。
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监测中心的最新数据表明,B、C平台两处溢油,已造成周边3400平方公里海域水质由一类下降至三类、四类水。7月5日国家海洋局首度披露事故初步调查结果时,曾指明事故周边海域840平方公里海域,其水质由一类下降至劣四类。3400平方公里的三、四类水质,意味着随着海水的稀释和流动,劣四类海水范围缩小(一度在钻井平台周边只有7平方公里的劣四类水质范围),但受污染的海域范围却扩大至4240平方公里。
在此前国家海洋局公布的初步溢油环境影响结论中,有一组超出历史平均值40到80倍的石油浓度。国家海洋局北海监测中心主任崔文林解释,原油从海底溢出后,在海面上形成溢油带,在风、海流以及收油船作业的影响下,油带被打散,原油中的轻质成分挥发,部分成分溶解于海水中,重质成分则沉降至海底,“这正是海水中石油类浓度高的原因”。
7月11日,为撇清溢油事故与长岛县死鱼事件的干系,监测中心特别强调“污染范围外缘线东距长岛38公里,西距京唐港61公里”,这一距离大于12海里(约22公里)的近岸海域范围,而水产养殖大多在近海。
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一位内部人士证实,污染外缘东、西边界的确认,也间接划出了受污染海域的面积,已经接近4600平方公里的监测范围。
7月14日,国家海洋局环境保护司公布的赤潮监测表明,上半年渤海一共发生赤潮3次,与往年比呈稳定趋势。但南方周末记者在“中国海监15船”上看到,距离B平台3海里、C平台2海里处,出现了大面积赤潮带。
“诱发赤潮的因素很多,很难证实溢油与赤潮的因果关系,”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监测中心主任崔文林说,“但我们的溢油环境评价中,已经包括了对诱发赤潮可能性的部分。”
目前来看,污染走向还难以评估,对事故作业方的最终索赔也未明了。
事实上,早在2004年10月13日,康菲石油旗下子公司极地油轮的一艘运油船,就曾将1000加仑原油泄漏在美国普吉特海湾的Dalco Passage。康菲为此向美国环境部门支付了54万美元的罚款。当年的54万美元罚单包括五项处罚内容:疏忽大意、非法向国家的海洋中泄漏原油,清污失败,没能遵守康菲溢油应急计划,没有通知国家核联邦响应部门,对原油入海负有全部责任。
“每个公司都有义务防止溢油发生,如果溢油还是发生了,每个公司都有义务查明原因、迅速报告并且清理干净油污。”当时负责处理事故的华盛顿环境部门负责人Polly Zelm当年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说。
7年后,这句话不知是否同样适用于渤海溢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