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 是为了在一起

　　文/乌英藏登 陆彦 编辑/陆彦 图/Trent Bell（美国）

　　美国畅销书作家夫妇的纠结人生

　　以“斯班瑟、苏珊系列”侦探小说闻名的罗伯特·帕克今年年初走了，他以将妻子作为苏珊原型的方式来表达对妻子的爱，但是始终无法挽回婚姻。离婚又复婚后，夫妇俩通过分居在一幢别墅不同楼层的方式保持着一种有距离的关爱，而在晚年，两人都放下纠结的婚姻观，开始认识到对方对自己的重要性。

　　过去的那个冬天对年过古稀的乔安•帕克(Joan Parker)来说格外寒冷。和她相伴53年的美国超级畅销小说家丈夫罗伯特•帕克（Robert.B.Parker）在今年1月的一个早晨心脏病突发——妻子在书桌旁发现了溘然长逝的丈夫。

　　罗伯特•帕克一生写了6 6 部小说，获得巨大成功。并多次获得各种奖项，其中包括两获“爱伦坡最佳小说奖”。心脏病夺走他生命之际，还有3部小说正在进行中。其中一部于他去世后出版，另两部由妻子乔安和两个儿子委托另外两位小说家正在创作，即将付梓。

　　罗伯特与乔安的婚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琴瑟相谐与相敬如宾，事实上，他们53年的婚姻生活充满着不和谐与挫败感。在他们离婚又复婚后，把居所改造为两所相连但是又相对独立的住所，夫妻二人作为邻居住在一起。《纽约时报》曾对他们这种分而不离的生活方式做过专访；在罗伯特过世后，乔安为了避免触景伤情而重新调整了家具的摆放位置，《纽约时报》再次对乔安进行了访问。

　　为了获得夫妇俩更多的生活细节，《外滩画报》通过邮件对乔安•帕克进行了专访。

　　终于离婚了

　　有些人也许就是不适合结婚。乔安年轻时对婚姻生活一点都不向往，她只梦想工作。这可能和她自小惨淡的成长经历有关。

　　乔安成长于波士顿市郊，那里清教徒式的生活本身就很压抑。当她偶然显现出一点运动禀赋之后，父亲就从早到晚都让她在高尔夫球场上练个不停。

　　她和罗伯特从学步时就互相认识了。他们两家住得很近，但两个人之间没有交往过。在缅因Colby大学的新生舞会上，他们开始跳生平第一支舞。她对他没什么好感，他语速太快，跳舞的时候手还居然“不小心”地滑到了她臀部上。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成了好朋友。

　　直到大四的时候，罗伯特才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对她一见钟情。她不是很情愿，但是又怕如果拒绝将会彻底失去他。至少，他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而且他们很有共同语言。于是顺理成章，他们结了婚，然后住在了波士顿市郊，有了两个儿子：大卫和丹尼尔。罗伯特在广告公司谋到了一份职业，乔安则成了一名绝望主妇。

　　如今，失去丈夫的乔安坐在二楼餐厅的角落里，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年轻的她每天抱着哭泣的小婴儿目送丈夫去工作时，心里有多痛苦。

　　“罗伯特多愁善感。我记得他西装笔挺，却哭着去上班，因为他不想去工作，只想在家陪着小大卫。我也跟着哭，因为我想开车去工作。”

　　过了几年，自强不息的乔安取得了早教硕士学位，并当上了Endicott大学的儿童心理学教授，还担任麻省东北公立学校的课程指导。几年后，罗伯特也离开了广告业。1971年，39岁的罗伯特在波士顿大学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去了知名的西北大学教书。1976年，罗伯特获得正教授职位。1979年，罗伯特把全部时间投入到写作中去。

　　1973年，罗伯特的第一部侦探小说付梓出版。书中聪明绝顶的男主人斯班瑟是位退役拳击手，他深爱着女心理学家苏珊•苏里曼——苏珊•苏里曼的原型正是他的妻子乔安。这部小说一炮走红。

　　出现在帕克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不停地变换着种族和宗教信仰。比如苏珊曾经是犹太籍、俄国人、乌克兰人、中国人等等。由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均是同性恋者，这一事实给了罗伯特写作灵感，加深了他对同性恋者人群的同情。1985年，斯班瑟系列被搬上电视荧屏，成了收视率很高的电视连续剧。

　　1994年，罗伯特与日本摄影师Kasho Kumagai合作了一本咖啡馆读本，名叫《斯班瑟的波士顿》，从书中侦探主人公的视角对波士顿这座城市展开深入游。

　　丈夫的事业风生水起之时，妻子乔安却因为为了照顾家庭而无法实现自我价值，一直郁郁寡欢。另外，乔安也觉得婚姻生活的不自由深深地压抑了她的性格，乔安说：“比如说，我准备去商店买面包。他就会问：‘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会说，‘我只是去买面包’。然后他会讲，‘我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不管是工作、晚上加班，还是出差需要外宿，我总有解释不完的事情。”乔安曾两度患上乳腺癌，接受了乳房切除术。1982年，当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并搬出房子后，乔安觉得自己的使命终于完成了，于是，夫妇俩选择了离婚。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离婚后的两人都因为对对方思虑过度，分别接受过心理治疗。

　　然后，他们又复婚了。

　　终于复婚了

　　尽管复婚，但是性格不合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1986年，他们找到了一个独特的方案——分而不离。这栋别墅离哈佛广场只隔着几个街区，宽敞的居住空间使他们这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成为可能。他们在这栋别墅里分居，住在不同的楼层，使用不同的出入口，连上下的楼梯都设在别墅外。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和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斯班瑟和苏珊极其相似，分居却保持亲密。

　　这栋3层的维多利亚式别墅有标志性的覆斜屋顶，和不远处典雅的Brattle大街红砖砌成的林荫道相映成趣。它最吸引乔安的地方是从花园里通往别墅3层的那座扶手梯，之前的房主真是别出心裁。乔安独自住在房子的第3层，这层有起居室、餐厅、厨房、卧室和浴室各一间。晚上9点，她会和朋友一起吃晚饭，然后把脚搭在桌子上，懒懒地看电视到深夜。在房子2层，她也为罗伯特打造了舒适的生活空间：罗伯特早上6点用餐，晚上10点睡觉。他坚持每天五页的写作进度，偶尔打盹儿，赶晚饭前还会去体育馆健身。

　　当他们想共进浪漫晚餐时，他们会在彼此的住所碰面。一层有很多娱乐设施，他们时常在那里约会。作为一位前任州立教育官员，乔安比自己的丈夫要外向得多，是位典型的派对女主人。她积极为各种基金会募集基金，用于帮助艾滋病患者，加强高校学生对同性恋群体的同情与关注。她对于同性恋人群的关注大概源于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者，大儿子大卫为芭蕾舞编导，小儿子丹尼尔是位演员。

　　“我们的社交生活都是由乔安安排的，周末我会跟着她到处走。”罗伯特似乎乐在其中。乔安说：“我们经历过许多困难——我得过两次乳腺癌。罗伯特是我们全家的坚强后盾，他是我们的英雄。虽然性格坚强，他的感情却很脆弱，看到红灯亮起他都会号啕大哭起来。”

　　罗伯特是位狂热的跑步和举重爱好者，1998年，他的双腿膝盖接受了手术，从此行动不便，乔安决定让他搬到一楼去住。“我本来只打算把一层的餐厅改成一间卧室让罗伯特住的，可是后来我们觉得直接搬到一楼凡事好像更方便些，就干脆全搬下来了。”这项耗时3年、耗资100万美元的工程终于在帕克夫妇的努力下完工了。

　　“对我来讲装潢是一项有机的、一刻不能松懈的事业；它是一种居家的乐趣。”乔安说。他们的装潢工作主要是由波士顿设计师Eileen Patterson操刀主持的。

　　3层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他们一家人的照片和宠物照，乔安有一只叫鲁斯的英国小猎犬，罗伯特养了条叫珍珠的德国短毛猎犬。乔安根据自己的品位在跳蚤市场淘到了很多奇珍异宝，之前还珍藏了很多古董，她将它们陈列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从10年前开始，3楼成了他们共同的娱乐场所，餐厅里的餐桌是用一件16世纪的法式衣橱门制成的。

　　罗伯特住在1层，乔安搬到了2层。3层就用来频繁开晚餐派对和留宿客人。房屋一、二层后面分别加盖了两座华美的游廊，罗伯特的屋子正对着的那座刚好通往宽敞的后院。乔安的游廊外是一座精致的阳台，后院的景色和游走在后院的罗伯特刚好可以尽收她的眼底。那座别墅外的楼梯和3楼的衔接已显得很自然，房屋外观经过装修日臻完美。

　　设计师Eileen Patterson还使房屋室内摆脱了无聊单调的花饰装修。她用自己最偏爱的两种颜色——勃艮第红和绿色来为罗伯特的房间打底，还用了少许金黄色。乔安说：“他很少提要求，所以当他提要求的时候，我们都会很重视。”一面染色铅皮玻璃墙将他的房间和走廊隔开。设计师把他的工作室装上了法式门，传统样式的工作台前铺着银针饰的红色羊皮地毯。

　　乔安的住所里有一间超大的衣帽间，还有一个通往塔梯的走廊。她时常在游廊中的古董秘书桌上工作。她的床边放着一个小凳子方便她的英国小猎犬鲁斯爬床。他们有各自的厨房和浴室，生活自理。她每个周末晚上几乎都周旋于各种慈善活动；而他喜欢待在家里看垒球比赛，饲弄他那条叫“珍珠”的德国短毛猎犬。他曾有过3条德国短毛小猎犬，每当一条死去，他就会再买一条，还给它起名叫“珍珠”。

　　乔安无奈地对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不如再找一个和我一样高而且长得很像的女人。她要有我的发色，你叫她乔安，我就会常伴你左右。”罗伯特说：“这座房子是乔安的艺术品。”尽管深知罗伯特有点大男子主义，乔安还是顽皮地说，“没错，房子是我一个人的，罗伯特什么都得听我的。”

　　据说他们这种特别的居住方式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比如要不要请客人来吃晚餐，或者什么时候工作。用罗伯特的话说：“在大问题上，我和乔安的想法会出奇的一致，但是一旦琐碎到生活的细节方面，问题就出现了。”他们还会一起工作，将罗伯特的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剧本。她在楼上编剧本，他在楼下编辑校正。然后他们再共同细化作品。他们协商一致的剧本总是难逃制片方的删改。“他们毁了我们的作品，”罗伯特说，“作品从没有按我们想象的样子出现在荧屏上过。”

　　夫妇俩晚年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制作公司，取名为“珍珠”。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要看。每个星期天，他们会蜷在罗伯特起居室的沙发里，锁定电视频道，爆米花已经就位，“这房间里的电视最大最清晰了。”罗伯特说。

　　真正一个人的生活

　　乔安的身份不只是一位超级畅销小说家的遗孀，她是位能干的艾滋病患者基金会募资人，还曾是一位杰出的早教专家。今年秋天，坚忍的她在一次慈善活动中登上了马戏团的舞台。为了保持健康体形，她定期去哈佛体育馆做台阶练习。

　　和罗伯特携手共度53年之后，丈夫的离去让77岁的她开始了真正的独居生活。

　　罗伯特去世后，有人曾对乔安说，或许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以面对的事，起码之前很长时间的分居生活可以让她不用去适应生活中突然少了一个人的改变。也许他们是对的，她真的不用去适应什么改变，比如再也看不见丈夫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但事实是，痛苦来得比想象中严重。罗伯特去世前一个月，尽管他坚持每天写作，但是经年的心脏病一天天损耗着他的生命。乔安说:“他的厨房里曾摆着一把皮质的靠椅。我常在早上下楼去喂狗，最后几个月他总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我，弓着背，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就问他，‘罗伯特，你怎么总看我，亲爱的，怎么了？’他会说。‘嗯，我知道。’我又问他，‘你想和我谈谈吗？’他会说，‘不，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乔安开始将它看成是一把“悲伤的椅子”。然后有一天，一位建筑师朋友告诉她如何去驯服它——因为驯服这把椅子只是一切改变的开始。他重新调整了这些家具的摆放位置，避免乔安触景伤情。因为通常在丧偶后，以往的事物都是极具杀伤力的，即使是帕克夫妇这种不寻常的生活方式也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