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电站不能增加太快”——专访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

　　“核电站不能增加太快”

　　——专访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

　　半年多前的地震以及随之而来的核电泄漏，让日本遭遇了重大危机，与两年前民主党登台执政一样，很多人期望这些变化能给日本带来革新的良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政治舞台上依然走马灯式地更换着首相，外交事务中，对中国依然强硬，对美国一如既往地依赖。在种种机遇与挑战面前，我们这个最重要的邻居如何重新思考日本、中国、美国以及整个世界的命运？

　　近日，记者访问了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先生。

　　中日美三角关系

　　《南风窗》：过去几年，日本首相和内阁更迭频繁，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已经有些看不清楚日本的对华立场了，这种不断更迭，对日本处理对华关系有什么影响吗？

　　丹羽宇一郎：我认为这几年两国的外交方针不管是中方还是日方，政权或者首相的更替，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如果外交的基本政策发生了动摇，对双方都是不幸的事情。

　　周恩来总理很早就说过，两国的关系是“和则两利、斗则俱伤”的事情。现在的国家副主席习近平也说过，两国的关系是不能改变地址的、不能搬家的邻邦关系。两国的相处要持续几千年，这么漫长的时间，不可能一直争吵下去，或者一直分居，对两个国家来说，唯一的选择是友好相处，所以2008年，胡锦涛国家主席访问日本时，双方发表了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宣言，这也是现在日本坚定不移的基本外交方针，至少将来几年都不会发生变化。

　　《南风窗》：在现在这个阶段，日本跟美国的关系，显然比中日关系更加亲密，那么，大使先生怎么理解美国在中日关系中的角色呢？

　　丹羽宇一郎：我认为美国在日中关系当中起的作用和美国在中美关系中起的作用没有什么不同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都是在历史积累的基础上形成的。目前，经济关系是国与国之间最重要的领域，在这方面，日中关系已经比日美关系更亲密、更密切。

　　在全球化的时代，不可能某个国家经济的发展会导致别国经济的衰退。其实从现在欧洲的债务危机，我们能够看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面临衰退或问题的话，必然会影响到其他国家或地区，带来不好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日美关系变得好的话，应该会给日中关系带来好的影响。相反，如果日美关系出现问题，也会给日中关系或者中美关系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从维持东亚或世界和平的角度来看，我们必须搞好日美关系，我相信这会给日本和中国之间，或者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关系带来好处。

　　但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肯定会发生细小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小问题迷失方向，我们要着眼大局，考虑中美关系或者日中关系。

　　《南风窗》：过去一年多，日本外务省一直在做一项跟媒体有关的交流活动，计划邀请700多个年轻的学者和媒体代表，去深入日本、了解日本。外界有评论认为这个举动是基于这几年中国民间舆论对日本的负面情绪日益严重，日本方面希望扭转这样的局面。您如何看待和理解这个项目对中日关系的影响？

　　丹羽宇一郎：这个项目是2009年习近平副主席访问日本时，当时的首相鸠山由纪夫提出，习近平同意，然后持续到现在的一个活动。我们完全没有只让媒体写日本积极一面的意图，因为我们知道，这样做只能是像化妆，洗一把脸就会把它洗掉。

　　我们希望中国的媒体朋友写出日本真实的面貌，报道给中国的读者，中国有句话叫百闻不如一见，现在许多或者大多数中国朋友没有见过日本人，没去过日本，日本也是一样，大多数日本人没来过中国，或者没见到过中国人，这样的情况之下，互相带着有色眼镜，不喜欢对方，说中国人不好，日本人不好，其实，很多都只是传言，我们非常遗憾，所以希望我们能够增多日本或者中国人互相访问对方国家，进行直接交流的平台，包括文化、体育、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

　　改善国民感情的工作没有秘方，也不是一夜间能做到的，我们应该花几十年时间建立或奠定我们将来几千年关系的基础。我认为这是我们现在的人的义务或责任。我希望你把现在700人的项目作为两国之间广泛、多层次交流的一部分看待。

　　《南风窗》：您来到中国后见到了不少当年战争遗留孤儿及其养父母和家属，这种见面给您个人带来什么感受？这样的方式对解决两个国家在历史问题上的争端会不会有什么帮助？

　　丹羽宇一郎：我们从历史中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我现在做的访问遗留孤儿的事情，不是为改善国民感情和历史问题做的，我只是想对这些遗留孤儿的养父母表达作为人的感谢之心，没有试图利用它做政治文章，这是我个人的心理问题，跟政治没有关系。可是，每次我这样做，媒体总是写成我正在利用它做政治，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很低俗，我非常遗憾。

　　我认为我们日本政府应该更早地对这些养父母表示正式感谢，抱着这样的信念，我个人正在走遍中国各地，跟每个地方的遗留孤儿，或者他们的养父母见面。我其实非常有兴趣去访问中国各地，在每个地方与当地的老百姓、包括中国的各个少数民族进行直接的交流。

　　日本核电与中国高铁

　　《南风窗》：另外我想了解一下日本国内发展的一些情况，尤其是地震和海啸之后，普遍认为日本遭到了一定的危机，但是也有可能提供了一个复兴的契机。作为邻国的中国人，比较关心的是核电站的问题，日本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丹羽宇一郎：首先还是要表达一下对中国朋友的感谢，中国各个层次包括胡锦涛国家主席一直到小朋友对日本给予的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援助给日本灾区的民众送去了很大鼓励。

　　关于重建工作，如果只要恢复原状并不难做到，但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面向日本的未来，把日本的产业或社会建设得比以往更好，我们的重建会议正在考虑的是这一点。

　　核电站泄漏造成的损害，确实是比预期的大，但现在日本在美国、法国这些核电站大国专家的技术支援下，集中三国专家的智慧共同面对这个问题，不是日本单独面对，这也给予了我们信心。

　　日本国内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核辐射监测工作，根据监测结果，国内核辐射的剂量处于稳定方向，虽然某些地方出现核辐射热点，那是因为风向或天气的原因，核辐射剂量相对高的只是集中在特定地点。

　　总体来说日本国内的辐射剂量趋于稳定，可能中国朋友看到这些辐射热点的报道，误以为日本国内核辐射剂量都很高，这个情况并不是事实。日本国民对卫生或环境方面非常敏感，如果日本总体来说真有问题的话，日本社会的反应会更大，实质上在日本的大部分地区人们已经过正常的生活，除了福岛第一核电站周边靠近核电站的地方之外，人们完全过正常的生活。

　　《南风窗》：今后日本核电发展的计划会有什么修订吗？中国现在正在大规模发展核电，您在这方面有什么观感和建议吗？

　　丹羽宇一郎：核电站本身作为能源的问题，每个国家的能源情况不一样，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考虑这个问题。比如德国，把所有的核电站撤掉，或者有些国家决定继续下去，中国也一样决定继续下去，每个国家有自己国家的情况，所以这个不是其他国家有资格评论的事情。

　　当然，如果一个国家的能源情况允许，没有核电站也能够发展经济、产业的话，这当然最好不过，但是有些国家根据自己的情况，必须有核电站才能发展经济或者为了达到二氧化碳的减排目标，需要核电站，因此他们虽然知道核电站有风险，却不得不继续下去。所以还是这句话，每个国家的情况不同，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方针。

　　不过，我还是想向中国朋友提醒一句，如果核电站增加的速度太快，会引起问题。因为建设核电站本身只要拿出金钱就可以了，但是人才、管理这些软件方面，如果跟不上建设核电站的速度，会出现大问题。所以中国要重视培养这方面的人才，进行管理人员的教育，按照这些人才培养的速度建设自己的核电站，如果在这些人才培养方面我们日本能做出贡献的话，我们也非常愿意与中国政府进行协商或者磋商。

　　《南风窗》：谈及“软件”，前些天，我看到您在日本媒体上谈论中国的高速铁路问题，您认为这是中国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吗？

　　丹羽宇一郎：现在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快，可以说是在世界历史上史无前例，在中国，你只要拿出钱，可以建设任何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比如说铁路、公路、发电站，只要政府肯拿出钱，就有人会去建设。但问题不在这些硬件，而在软件。就是运作这些基础设施或机械的管理人员，如果没有合适的管理人才，这些机械、设施不仅不能正常运转，反而带来危害，这是中国现在面临的课题。

　　我的意思是中国要更重视管理人才方面的教育，比如拿火车来说，运转铁道的人，比制造火车设施本身更重要。日本也是走过这条路，在日本高速经济成长期，当时也非常重视劳工者的教育，后来日本的产品才在世界市场获得了非常高的评价。

　　我认为中国也会走同样的路，我可以坚信中国也像日本一样，如果更重视管理人才的教育的话，一定会成为获得世界信赖的大国。

　　（感谢清华大学李佩小姐的大力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