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豫西的三门峡市,因水电站争议得名,而它更容易被忽略的现实则是,这是一座坐拥煤、铁、铝、金等矿产资源的城市。在我童年时期,老家出一能人,承包了老家的煤矿,一夜暴富,而本故事另一主角,还在山上放牛。
此次回乡,获知的这一能人的最新境况,是余钱不多——他因连年赌博家财四散,儿子在山西的大笔投资亦铩羽而归;而我持续跟踪多年的放牛者,后来成为矿工,今天又辗转至河南卢氏县打工,他也是2007年河南陕县支建煤矿“7·29”透水事故成功获救的69名矿工中的一员。
能人与矿工运势的背后,是一个资源型城市的时代缩影,也是这座城市的“资源惯性”——当人们习惯了依靠资源而轻易致富,资源一旦耗尽,惯性的存在,仍会成为城市的转型阻力。
追溯能人的发迹历史,可以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1997年~1999年全国煤炭市场低迷,许多地方煤矿经营难以为继,于是拍卖煤矿生产经营权给私人,于是,能人便成为当地乡镇最大煤矿的矿主。
能人在2000年后随着煤炭市场的日渐火热开始发迹。彼时的放牛娃小春和保星,也成为矿工,在井下从事挖煤和垒巷道等危险的工作。
能人和矿工命运的转折,来自于政策上对产能在15万吨以下煤矿的清理,以及当地对煤矿的重新整合,能人的煤矿卖了1000万元,之后,每年过年去能人最为亲密的合作伙伴家做客,总能听出些能人在当地赌场豪赌的事情。
小春和保星,一个选择去当地的国有支建煤矿继续挖煤,一个选择去山西挖煤。再后来,在一个春节临近的冬季,保星僵硬的尸体从山西运回,保星死于山西的矿难,又过了一年,小春被困在了支建煤矿井下。
去年春节,我在矿区见到了小春,小春违背了当初被救出井后“再也不下井”的誓言,小春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其他出路”,尽管他也偶尔会开着小卡车贩煤,但是他收入的主要来源仍为挖煤,月薪不到2000元。
今年春节,支建煤矿一个中层透露说,当初被救的69名矿工,有三分之一最终仍然选择回到了井下,而小春,则到了正在修建高速公路的卢氏县打零工。
而当我再次拜访上述能人合作伙伴家,他家中的灯和门把手坏了甚至没有来得及更换,他的儿子也开始混迹于赌场,他的家中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蒙了一层灰,其后获知,与能人遭遇一样,这归因于赌博和投资失利。
如果说小春和保星的命运,在于他们在最初,并没有抓住时代机遇,那么,对于能人们,今天的这种欲说还休的经历,又该如何来解释呢?要知道,曾经,他们出自同一个村子,能人们曾经有着比矿工们更多的财富和优势。
我认为这是资源惯性使然,当一个人早先因为机遇而暴富,由于财富和成功来得太容易,往往会给这批人造成一种幻觉,这种幻觉一方面因为没有知识、经历等积淀而生活空虚,于是沉迷于赌场;另一方面,他们还认为属于他们的那个投机资源的时代,永远都不会过去。
这些能人们有一个共同特征,那便是都是小学文化,这点和矿工们别无二致,他们的孩子因为家境富裕,早早辍学而沉溺于父辈轻易获得财富的享受。
这也导致了能人们最致命的缺陷,就是仍受制于自己熟悉的资源领域,上述两个能人大手笔赌博式的投资,也无不是和资源有关的项目,而负责操盘的,正是他们那些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儿子,当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这种惯性,也反映在了当地政府的招商态度上,酒桌上,一个负责当地招商的政府官员被问及如果没有资源怎么办,他说,那就是下一代的事情,现在先不要管。
其实听到这话挺悲凉。因为你无法想象,对于一个黄帝曾在这里铸了九鼎、老子曾在这里写了《道德经》、达摩曾在这里圆寂、出土过中华第一剑、有着中流砥柱和仰韶文化,有着退避三舍、唇亡齿寒、鸡鸣狗盗等成语故事的地方,在未来资源彻底挖空,山河晦暗的样子。
而与当地未挖掘过的人文、历史相比,那些走马观花般的资源财富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