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哲收藏体系内的艺术家,很多后来都融入了当代艺术的浪潮。事实上,在四川的“伤痕美术”和“乡土写实主义”发展得如火如荼的同一时期,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也慢慢开始流行。虽然“伤痕美术”和“乡土写实主义”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当时的青年艺术家,但由于西方现代艺术的涌入,使之前主流的“川派”不太受激进的年轻人待见。搞当代艺术的那波人,其实对政治是一种远离的态度,探讨的几乎都是关于艺术的本质、关于生命的问题,并且觉得艺术和生命是可以超越政治的。总而言之,艺术家们那时候都在挣扎,以不同的方式。很多人早期画写实,但后来的创作风格却截然不同,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酝酿的。
1. 张晓刚 苦难压抑
代表作:《生生息息之爱》《山的女儿》
张晓刚创作于1988年的作品《生生息息之爱》在2011年香港苏富比春拍中以7,000万港元落槌,之所以拍出如此高价,正因为这与后来的《大家庭系列》不同,是他早期极具代表性的罕见作品。
1977年恢复高考对张晓刚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他1978年进入川美,与大他十岁的罗中立等人同班。上学的时候张晓刚很压抑,当时“伤痕美术”潮流从四川传至整个中国美术界,他觉得自己比身边的同学在绘画专业技术方面差很多,不被周围的人认同。那时他给叶永青写信说,班上同学画的画,跟他们看过的发表在刊物上那些工农兵、英雄人物、头像素描相比要优秀多了。罗中立、何多苓、程丛林这些都是当时画得非常好的老大哥,全班都是高手,每次作业下来,张晓刚就是最低分65分,其他人都是85分以上。
张晓刚赶上一个好时候,他上学时已经改革开放,图书馆开始有进口的画册进来,当他第一次看见印象派的画册,一下子大开眼界,才知道艺术还可以这样去搞,不一定非要像前苏联那样照本宣科地画写实主义,也可以画线、画色块,从那开始他才把整个思路打开。在一次演讲中,张晓刚口述了他上学时期的经历:“我至今仍记得,大学期间我们翻看欧洲19世纪的画册时,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当时我们每天只允许看一页,也不能碰触画册……一天只能看一页啊。迫于这种严苛的规定,后来当图书馆再有新书来的时候,我就将书上的东西抄到一个小本上。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学四年我们急速且贪婪地学习,从俄罗斯艺术一路读到欧洲后印象主义,从毛泽东文艺思想跳跃到萨特、尼采的哲学。所以,对我来讲大学四年的时光不在于习得技术,而是获得了一种新的看世界的眼光。话说回来,当时中国的大学还是比较保守的,对西方的现代主义思想有着严格的管制。所以基本上学生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知识。我之所以要概述教育系统是为了让大家对1983年的时代背景有个了解。那年我大学毕业之后,就下决心要成为一个我理想中的当代艺术家。”
张晓刚毕业后去了云南,与叶永青、毛旭辉一起推动了云南画派的发展,《生生息息之爱》《山的女儿》就是这一时期的典型作品。在《红土地的恩赐——走近圭山》一文中他回忆了当时的生活:“有一年冬天我和大毛两人去圭山,住在糯黑小学里楼上的一间没有窗玻璃的室屋中,因为只有一张床,大毛照顾我,让我睡床上,他用一床草席睡地上。到了夜晚,圭山的风吹得呼呼地响,两人都冷得睡不着,后来我提议咱俩换一换,我睡地上,结果从此两人都能睡着了,实在是贱命。那一次也是我喝圭山的包谷酒最多的一次。当地人有一句口头禅,只要我们一去他们家吃饭,他们总要说:‘卫生也不有搞,饭菜也不有,酒嘛多多喝’,于是我们常常是围在火堆旁用烧包谷送包谷酒喝。就这样呆了一个月,由于缺营养,又常拉肚子,回到城里时,瘦得只剩下一张黑皮。”1989年他又去了一次糯黑,一切都没变,甚至村口他画过的几棵树上悬挂的包谷杆都没变。他当时想:每一个艺术家是否应该在心灵深处寻找,保留一块像糯黑那样的小小圣地,以使我们身处在快速变化的时代中,不致轻易地迷失呢?
1984 ~ 1985年是张晓刚的幽灵时期,他在《深度经验与文化判断》一文中写到:“毕业之后(1982年),由于个人生活的遭遇,以及对当时盛行的乡土艺术的疑惑,两年中,除了画习作之外,几乎没画什么东西。”他的《自画像,1983》中的男人表情愤怒,却又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因为对于他来说未来一片迷茫,事实上,他甚至说不出艺术的含义,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拼命学习。那时张晓刚工资的一大半都会用来买书,只要书上有“现代”两个字就会买。那个时候,他觉得他的首要任务就是用西方现代主义思想武装自己,可谓“中毒”很深。
林明哲通过罗群毅买了8幅张晓刚的作品,都没有看到他本人。那时他还没有名气,大家庭系列还没有诞生,创作风格属于典型的云南画派。林明哲真正与张晓刚结识,是10年以前的事情。
2. 叶永青 孤独守望
代表作:《番石榴飘香》
上学期间,叶永青与张晓刚并称“云南两怪”,之所以落得这样的名号,是因为别人觉得他俩画素描很差。但是一用线条勾速写,或者有点想象力的东西,他们俩就显得比别人强很多。那时正是川美“乡土艺术”的强盛期,尽管多多少少会受一些影响,但在叶永青的心中,现代艺术才是他的最爱。为此,他经常在获得辅导员的批准并且洗过手之后,到学校图书馆去看唯一的世界美术图集,每次都要临摹一张高更或者莫奈的作品。有一次,一位油画教授正好看到临摹高更的叶永青,就问他原因,他说他喜欢,教授说,“我看你思想有问题。”再到后来,这本图集被锁在了柜子里,每天翻开一页,学生只能隔着玻璃看,而且能看哪页也要受到限制。
那时的叶永青有一个梦想,就是要成为高更一样的艺术家。但是毕业留校之后,他的身边聚集了当时“乡土艺术”最火的艺术家,而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帮着“四川画派”在全国举办各种各样的展览。叶永青说,恰恰是这些作品、思潮和模式对他的压力最大,使他老觉得自己跟不上潮流。在与栗宪庭的一次谈话中,叶永青如此回忆当时的状态:“我当时真的是在四川美院最孤独的现代艺术的守望者,是星星之火,没有任何人搞现代艺术。”为了逃离主流的题材和表现形式,叶永青开始频繁地出入云南,希望在一个远离都市和政治影响的环境里面,找到与现代艺术对话的元素。当时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西双版纳,有一年甚至去了8次,画了大量的速写。其中,《番石榴飘香》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叶永青在作品中描绘了少数民族男女、植物和飞禽,无论是色彩、线条和形体,都带有一定的超现实意味;同时,我们也能感受到当时高更、毕加索甚至澳洲原始艺术对他的影响。虽然同样是从乡土及少数民族中汲取灵感,但是叶永青感兴趣的并不是民俗和风情,而是从中找出一种演变,从而与现代艺术发生关联。
与叶永青一起去云南的还有张晓刚,加上生活、工作于云南当地的毛旭辉,三个好朋友最喜欢创作的题材便是云南的圭山。虽然题材一样,但他们的表现方式却各不相同,叶永青曾经说过:“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我画出来的东西会那么轻飘飘的,有点松动和抒情的味道,不像他们画的:晓刚画得很痉挛和敏感,大毛画得很粗笨和压抑。”他认为,这样的差异源于每个人个性和兴趣的不同,但这种比较就像一面镜子,供大家不断参照。这种影响不仅发生在好友之间,叶永青记得,有一次他的速写本被学生借到了寝室,后来被复印了很多份,很多学生人手一份。在速写中,叶永青在画西双版纳雨林的时候,创造了一种长毛的植物,其实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但学生并不知情,这使得他们临摹的速写里,所有的植物也都是长毛的。
随着一些学生先后入校,以及张晓刚调入四川美院,叶永青的周围开始有了一个真正喜欢现代艺术的氛围和群落。不过,这也仅仅局限在小范围之内,在叶永青看来,当时真正的艺术空间并不是课堂,而是同学和师生之间私下的交往,甚至是平时的酒桌和饭局,而叶永青当年家里的客厅就是这样一个艺术空间。通过交流和传看画册,叶永青心中的现代艺术之火得以薪传。
叶永青记得,林明哲最早跟他接触是在1990年左右,通过经纪人罗群毅的推荐,来到他和张晓刚的画室看他俩的作品。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林明哲是个大买家,他的专程拜访让他们很高兴。那时他们的画室满墙满地都是作品,但是他们都在用非传统的材料和工具进行实验,比如张晓刚用乳胶粘在画布上,叶永青将宣纸做的纸浆粘在画布上。而林明哲喜欢写实的作品,对他们做的作品不太理解,也不太放心。最令叶永青印象深刻的,是林明哲当时问他这些东西是否会掉。因为刚粘上去,叶永青也回答不上来。可能觉得有些不靠谱,林明哲当时并没有买他们的作品,虽然后来也收藏了叶永青的作品,但都是从别人手上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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