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流产的中美德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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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抢在唐绍仪之前，与美国签订《罗脱-高平协议》，不仅成功地瓦解了中美德之间的战略同盟构想，而且还成功地让袁世凯在国内颜面丧尽，逼退了这位最令日本人忌惮的“反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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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情人节，我在华盛顿。

　　春寒料峭，但还是有很多人出来拍婚纱照。在白宫前的草坪上，我看到一对华人男女，穿着红得极为鲜艳的唐装，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大摆POSE。

　　远处，樱花盛开。

　　不能不承认，在美利坚合众国这充满希腊神殿般气息的首都，偶见的东方传统服饰居然十分耀眼夺目。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103年前在这里举行的一场婚礼。新娘是大清国特使唐绍仪的次女伊莎贝尔(Isabel)，而新郎则是新任驻美公使张荫棠之子亨利（Henry）。他们穿着传统的中国礼服，在圣诞节的赞美诗中，拜天地、入洞房。对于那场婚礼，全美各大报几乎都进行了报道。

　　其实，美国人更为关注的，并非两个年轻人、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爱情”——新娘的父亲、哥伦比亚大学的前高材生唐绍仪，本来是来促成中美德三国同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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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提议同盟的，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他在1906年亲自召见大清驻德公使孙宝琦，正式提出了中美德三国同盟的构想。

　　德国的宿敌是英国。甲午战争后，英日关系迅速升温，在1902年缔结了同盟条约。日俄战争后，在英国的斡旋下，日、俄居然握手言欢，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双边条约，英、法、日、俄四国结成了事实上的松散的战略同盟。德国在远东遭到“封杀”，同样受到冷遇的还有美国及其主张保持中国独立的“门户开放”政策。

　　对于德国的建议，美国相当积极。在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推动下，美国国会先是通过决议，向中国退还多收的庚子赔款，专门用于招收中国的公派留学生。随后，美国在严正重申“门户开放”、维护中国独立与主权完整的同时，还派出16条最先进的战舰组成的远洋舰队（“大白舰队”），巡视太平洋，向日本进行武装示威。

　　中德感情也持续升温。大清高级军事代表团接连出访德国，受到了超规格的接待。德国一如甲午战争前，继续在军事上强力支持大清国。即使在随后大清政权最为动荡的1910-1911年，德国依然决定如期实现其皇太子访华，这被视为对清政权的有力支撑。

　　日俄两国握手言欢后，在大清的龙兴之地东北采取了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东北面临着被瓜分的危险。当时袁世凯已经升任军机大臣，主管外交事务，在他的主导下，大清政府开始积极回应中美德三国同盟。

　　美国“海归”、袁世凯最为亲密的助手唐绍仪，受命于1908年秋率领代表团出访美国，表面上是为了答谢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实际上肩负两大使命：一是为东北的开发开放争取美国援助，二是推动中美德三国同盟的建立。

　　美国朝野对此高度重视，《纽约时报》破天荒地专门刊发了两个整版的长篇报道，配发了唐绍仪的大幅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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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防止干扰，中美德三国在接触中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但还是没有能躲过日本在华庞大的谍报网及英国在欧洲的谍报网。这成为中日之间的一场赛跑，被蒙在鼓里的唐绍仪代表团，在途经日本时，被日本人以各种理由拖住行程（从之后的历史中，我们将一再地发现日本在这些方面的不择手段）。而日本则迅速加快了与美国的秘密谈判，以重大让步换取美国的支持。

　　11月5日，唐绍仪从旧金山登陆美国本土，还没有察觉日美的秘密外交。3天后，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11月30日，唐绍仪才抵达华盛顿。然而，就在这天中午，日美两国签订了《罗脱-高平协议》，中美德三国同盟的大门其实正在关闭。

　　美国方面，此时正值大选结束，已担任两届总统的罗斯福铁定下台，共和党的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在选战中胜出，虽然塔夫脱在任职经历中表现出了对华的友好姿态，但处于新旧衔接之中，观察与等待几乎是必然的。

　　美国人的态度还是相当友好，即将卸任的罗斯福总统选择了新皇帝登基这天(1908年12月2日)接见唐绍仪，只能委婉地重申美国将继续重视发展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推动中国的改革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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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绍仪的使命从“战略对话”降低为“战术对话”。在他12月2日与罗斯福总统举行的会谈中，主题只能围绕着技术层面展开，双方探讨了美国向中国提供财政援助、协助中国进行金融改革的事宜，并就退还庚子赔款的具体办法进行了探讨。

　　1909年1月2日，中国的权力斗争影响到了美国：唐绍仪的靠山袁世凯因“健康原因” 离奇而突然地退居二线。罗斯福总统收到电报后，当天就致信德国皇帝，认为袁的下台，表明“中国人不管在内政还是外交上，都难以执行任何既定政策，我们除了和他们更为慎重地打交道外，没有别的选择。” 总统在这封信中解释道，他十分担心三国同盟会被中国误读为美、德的担保，从而刺激中国更为敌视日本，而美国和德国并不能在一场中日冲突中，为中国提供任何支持。

　　1月8日，北京命令召回唐绍仪。同一天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则用将近整版的篇幅，刊登文章《当代中国为年轻美国提供巨大机遇》（Modern China Offers Great Opportunities to the Young American），将唐绍仪的照片与摄政王载沣的照片并列，并在导读中用显著的字体写道：“袁世凯的命运关系到中国的外交政策以及中美关系的发展”。

　　不久，塔夫脱接任美国总统，在接见唐绍仪时，告诫他今后办理外交务必注意保密。而《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转引日本高层的评论，认为唐绍仪使命的失败，正在于低估了日本对美外交的能力和手段。日本抢在唐绍仪之前，与美国签订《罗脱-高平协议》，不仅成功地瓦解了中美德之间的战略同盟构想，而且还成功地让袁世凯在国内颜面丧尽，逼退了这位最令日本人忌惮的“反日派”。

　　为了中美德“联姻”而来的唐绍仪，最后只是在华盛顿主持了女儿的婚礼，这或许也算聊以自慰？当他黯然离开时，华盛顿的街头，只能看到绽放的樱花，而没有傲雪的腊梅……

　　（作者系太平绅士、历史研究者。本文系“《穿越美利坚》”之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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