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渔民到银行家

　　约在1900年时，冰岛是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到了2000年左右，冰岛却成了欧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冰岛所发生的重大改变始于20世纪70年代早期，那时，渔业的过度捕捞才刚刚开始。之后的两年，就连最优秀的渔民也无法再捕捞到过去常见的鳕鱼和黑线鳕。于是，冰岛政府采 取了激进的措施：将渔业资源私有化。基于每个渔民大致的历史捕捞量，为其设定一个数额。你若是冰岛一流的渔民，你一定留有这份文件。文件规定，在那个季节，允许你从冰岛海域捕获的鱼类占总捕捞量的譬如1%。在每个季节开始之前，海洋研究所的科学家都要针对在不损害鱼群长期生长繁殖的情况下可以捕捉的鳕鱼或黑线鳕的总数量作出规定。年复一年，你能捕捞的鱼的数量不断发生变化，但你的捕捞数量占总捕捞量的百分比却是固定的，而且这一纸文件使你永久地享有这一权利。

　　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假如你不想打鱼，你可以将你的配额卖给想打鱼的人。这样，这些配额便聚集到那些能发挥其最大价值的人能够以最高的效率从海中捕捞到鱼的最优秀的渔民手中。你也可以把配额拿到银行去，然后将其作为抵押来获取贷款，根据你所能捕捞的鳕鱼从地球上最丰富的鳕鱼渔场中捕捞，且丝毫无竞争压力的份额，银行对其赋予一定的价值。渔业资源不仅实施了私有化，而且还被转化成了债券。

　　这样的做法极其不公平：一种公共资源冰岛海域中的所有渔业资源就这样被移交到了一小部分幸运的冰岛人手中。几乎在一夜之间，冰岛出现了首批亿万富翁，而且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渔民。但是作为一项社会政策，这种做法的确颇具匠心：突然之间，鱼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可持续性财富，而非一种价格起伏不定的食物。现在，一小部分人只要花费比以往更少的力气，就能打捞到几乎同等数量的鱼，使冰岛渔场的长期价值实现了最大化。新的财富彻底改变了冰岛的面貌，使其从一个存在了1 100多年的穷乡僻壤，变成了一个孕育出比约克的了不起的地方。如果说冰岛是因为音乐家而闻名于世的，那么如今的冰岛人有了更多时间从事音乐艺术和其他方面的事情，更应在该领域有所建树。例如，有了钱，冰岛的年轻人可以去海外留学，并以各种新奇的方式提升自己的能力。渔业政策改变了冰岛的面貌，因此这个地方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将鳕鱼转化为博士学位的机器。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拥有博士学位的人并不想以打鱼为生，他们想从事别的工作。

　　21世纪初，冰岛人依然在等待他们的经济体中出现一些更适合他们的职位，这样他们或许会有活干。

　　于是，他们进入了投资银行业。

　　阿尔夫松看上去很瘦，好像因饥饿而营养不良一样；他留着胡须，但并不是那种为追求时髦而蓄的小胡须。尽管如此，阿尔夫松看上去依然像一位渔船船长而非一位金融家。他16岁时就开始出海捕鱼，在淡季时便去学校学习捕鱼知识。23岁时，他便被任命为冰岛渔船船长，这着实令人惊叹。而且，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被公认为是捕鱼天才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捕到定额的鳕鱼和黑线鳕。然而，2005年1月，在他30岁的时候，他毅然放弃捕鱼的行当，进入了冰岛国民银行的外汇交易部。近两年，他一直在金融市场中从事投机买卖，直至2008年10月那次大破产之后，他才被解雇，同时被解雇的还有那些自称为“交易员”的冰岛人。他说，他当时的工作是说服人们主要是他的渔民伙伴们相信一种所谓的不容错过的投机买卖：以3%的利率借入日元，用其购买冰岛克朗，然后将这些购进的克朗以16%的利率进行投资。“我认为，教会从事打鱼行业的人如何进行外汇交易，要比教会从事银行业的人如何打鱼要更加容易一些。”

　　随后，他解释了为什么打鱼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它危险重重，对于从事这个行业的冰岛男性而言更是如此。“你不会希望一些胆小的男孩成为你的船员。”他说。冰岛船长常以勇猛无畏的捕鱼方式而闻名于世，因此，“勇敢”显得尤为重要。“以前，我的船员里就有俄罗斯人，”他说，“我并不是嫌他们懒惰，而是俄罗斯人工作起来始终不紧不慢。”当暴风雨来袭时，俄罗斯人便会停止捕鱼，因为太危险了。“冰岛人会在各种各样的天气里捕鱼，”阿尔夫松说道，“直到不具备任何捕鱼的条件为止。他们喜欢冒险。一旦走上甲板，任何不利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今年32岁，已经有两个朋友死在海里了。”

　　在成为船长之前，他曾进行了数年之久的训练，即使如此，他当上船长似乎仅仅是运气使然。当他23岁做大副时，他所在的那艘渔船的船长辞职了。这条船的业主试图寻找合适的替代人选，最终找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伙已经退休的斯诺里·斯诺拉松。“我和这个家伙一起出过两次海，”阿尔夫松说，“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未像那个时候一样睡得那么少，因为我太渴望获得学习经验了。当时我每晚仅睡两三个小时，我总是坐在他身边，一直和他聊天。我对他的敬仰之情胜过滔滔江水他教会我的东西很多，甚至难以用言语形容。渔船应该到达何处海域？渔网下网最有效的角度是多少？如何在船上作业？假如遇到恶劣天气该怎么办？在深海上捕鱼该怎么做？假如效果不大，是否要下网更深，抑或转战他处？总之，他的话令我醍醐灌顶、受益匪浅。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大量的知识，比在学校学到的还多。再说了，在学校里怎么学习捕鱼呢?”

　　在他脑海中，这段非凡的受训经历如同在昨日刚刚经历过一样，只要一想起这段经历，他就会激动得眼里噙满了泪水。

　　“在向这位了不起的船长学习经验之前，你花了7年时间学习了捕鱼的各种方法？”我问道。

　　“是的。”

　　“即便如此，当你连续好几个月坐在这位了不起的前辈旁边时，你还是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是的。”

　　“那么，为什么你认为不经过一天的培训就能成为一名银行家并在金融市场中进行投机买卖呢？”

　　“问得好，”他说道。思索了1分钟之后他继续说：“我今晚第一次有词不达意的感觉。”我也常常自以为十分了解我正在做的事情，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因此，我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问道，以使他不再尴尬。捉住之后便释放了事也是冰岛目前施行的仁慈政策。

　　“我开始时……”他开始有了笑容，“担任公司的汇率风险对冲顾问。但是，由于我个性较为激进，所以后来渐渐偏向从事纯粹的投机交易。”他的许多客户都是昔日的渔民和渔业公司。同他一样，他们也知道，不冒险，便捉不到鱼。“客户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对冲"，因为这意味着赚钱。”他说，然后便开始狂笑起来。

　　“您很喜欢银行业吧？”我问道。

　　“我从来不崇拜银行家，”他喘着粗气说道，“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千万不要相信银行家。”

　　回首往事，在过去的5年中，冰岛人本该扪心自问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例如，为什么冰岛在突然之间似乎成为了全球金融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为什么那些发明了现代银行业的大国突然之间需要冰岛介入他们的存款人和借款人之间的关系，以决定谁该获得资本，谁不该获得资本？假如冰岛人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金融天赋，他们怎么能在长达1100年的时间里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在这样一个大家对彼此都非常了解的地方，您或许会想到，当斯特凡·阿尔夫松走进冰岛国民银行时，本来很多人会指出：“阿尔夫松，你是个渔民！”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现在依然没有这样做。“假如我重操银行业，”这位冰岛渔民说道，而今在说这些话时，他看起来完全一本正经，“我将成为一个从事私人银行业的人。”

　　（本文摘自作者新书《自食恶果：欧洲即将沦为第三世界？》，标题系编者所加。）

　　作者：迈克尔·刘易斯来源《陆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