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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业安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情绪化的思考是普通人的通病，比如对大师的崇拜，比如对康乾盛世的幻想，比如对星座的迷恋。情绪化的思考之背后其实是科学素养的缺乏。我们要减少自己的情绪化思考的度也不难，如果多阅读一些科普文章，多看一点科普书籍，多听一些科普言论，自然也就提高了自己的科学素养，这样才能够更多地规避许多非科学的想法和言论。我以前也对血型很感兴趣，曾经读过一本书，说血型决定性格，貌似挺有道理的。直到后来看了一些心理学家的科学研究成果，才明白血型和性格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因果关系。类似的著名例子就是所谓的裙子的长短和股市的牛熊之关系，有一个研究者吃饱了撑的，把女孩子裙子的长短数据与股指波动数据进行回归，居然发现了显著的相关关系！于是得出惊人的结论：可以通过裙子长短来预测股市涨跌！果真如此吗？从理论逻辑上说，裙子和股指之间不存在任何因果关系，从计量经济学的角度讲，这是一个典型的伪回归。这种伪回归随时可以做出神奇的结果。比如你在家里随意走几步，然后出门买菜。你会发现你走的步数和菜价之间存在显著的相关关系。难道说你在家里走步时施展了神奇的功法？当然不是。这不过是一个貌似相关的关系而已。同样的流行看法体现在所谓的色彩和性格的关系、星座和性格的关系、生物节律和性格的关系、各种通灵术等等上面。
基思·斯坦诺维奇的《对“伪心理学”说不》是2013年读过的最让我惊喜的一本书。这本书详细讲述了各种所谓的流行的心理学的荒谬之处，以及科学的心理学应该如何思考问题。基思这本书其实是一本心理学的入门书，相当于大学一年级的心理学教材。但这本书和其他教材不同，它不是全面讲述心理学的各种知识点，而是重点讲述心理学的正确的科学思维。这点至关重要。在这本书里，基思反复强调了血型心理学、色彩心理学、星座心理学等等都经不起科学研究的考验，也被反复证伪，不过是伪心理学而已。书中还列举了美国一个著名的魔术师兰迪如何通过扮演各种大师角色来揭穿通灵术等的虚幻。也许你仍然固执地相信这世界上存在某种神奇的力量。但科学思维要求我们必须去不断证伪这些神奇假说，而不是盲目相信。证伪是伟大的哲学家波普尔提出来的，尽管现在存在诸多争议，但对于从事科学研究的人来说，证伪是最基本的科学精神，这是一个共识性的问题。可惜证伪这个词在自然科学中还能达到认同，但在国内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者中还不能达成认同。如果你参加国内许多人文社会科学的学术会议，你会发现一个相当比例的研究者群体所做的工作其实不是在证伪，而是在证实。而证实主义在科学哲学当中已经被完全抛弃，被证明是错误的，这也是共识，可惜这个共识在国内人文社科界不管用。
我们经常听到某个研究者说，我的理论或者我所信仰的理论是正确的，已经被反复证明是正确的。标准的证实主义的口吻！也可以说是标准的伪科学的口吻！可惜研究者自己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其实用大脚趾想想都明白，如果你千方百计证明自己理论的正确，这样的理论还能进步么？为什么需要证伪？其本质含义就是任何理论都是在一定的条件下才成立的，假如放松了条件，就需要新的理论。科学的理论只有在不断被推翻的前提下，才能不断地前进。这就是为何我国人文社会科学一直进步缓慢的原因。缺乏证伪的态度，也就相应地缺乏科学的精神。时下在讨论社会难题的时候，往往听到两种极端的声音，比如春节快到了，买票难、乘车难的问题又再次出现。一种声音说，赶紧给车票涨价！涨价能解决问题吗？当然不能。道理很简单，春节回家的人需求价格弹性缺乏，涨价只是把乘客的剩余转移给铁路局，让铁路局多赚而已。想回家的人照样想回家。另一种声音说，应该对铁路票价采取计划管理。能计划管理么？我们过去又不是没有实施过，只有在不让人出门的前提下，计划管理才能解决这个难题。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反经济学常识的声音？道理很简单，缺乏一种证伪的科学态度。或者说，缺乏承认某些理论局限的勇气。假如我们换一种思路，我们把铁路票价的决策当作是一个科学研究的事件。首先通过实验的方法设计出一个可控情景，然后设计不同的机制来探讨其后果，并从中获得某些关于铁路定价机制的有用信息，是不是要比拍着脑袋想问题要靠谱得多？是的，现在经济学家越来越多地依赖实验方法来证伪大家所理所当然认定的结论，并且获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遗憾的是，直到现在国内经济学家很多保守的研究者还不承认经济学是可以实验的，在这些人眼里，经济学不过是证实主义的借口，而不是科学研究的对象。所以我特别表达对自己所阅读过的两本实验经济学教材的喜爱，一本是弗里德曼和桑德的《实验方法：经济学家入门基础》，一本是戴维斯和霍尔特的《实验经济学》，两本都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译本。前一本书是实验经济学的入门书，里面讲述了如何开展实验经济学研究的各种步骤，非常详细，本人也是在系统学习这本书的基础上逐步掌握了实验研究技巧的。后一本书是实验经济学的本科高年级和研究生教材，内容相对理论化一点，但每一章节都涉及了很多具体社会经济问题的实验研究成果、实验设计原理以及存在的问题，比如决策实验、拍卖实验、公共品实验以及实验方法本身的讨论。对于开展实验经济学研究是非常好的提高读物。
我是期望更多的研究者能够秉承科学的态度来研究社会经济问题。对新方法的陌生以及对前沿知识的匮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不愿接受新生事物。在现在经济学的研究当中，除了实验方法被广泛接受外，还有计算机模拟的方法也日益兴起。有很多问题是很难获得现实数据的。比如人类社会的合作。传统的经济学重视竞争，不重视合作，所以在传统经济学家眼中，有限的资源只会导致社会成员之间冲突。但现代行为和实验经济学的研究已经完全证伪了这一教条。越来越多的科学证据发现，合作是社会进步的关键，而合作行为是根植于我们认知层面的，我们在偏好上就存在一种社会偏好，包括互惠和利他，这种社会偏好会激励我们相互合作，并在合作当中获取更多的好处。原本关于这个问题的研究只有国外的学者才执着地追求，所幸国内也不乏优秀的学者，浙江大学的叶航教授带领两个年轻学者陈叶峰和贾拥民撰写了《超越经济人：人类的亲社会行为与社会偏好》，这本书的作者是少数本土出身但真正站在了经济学研究的前沿的学者，书中不仅系统研究了最新的社会偏好理论和亲社会行为，而且还通过计算机仿真技术，比较系统地研究了社会合作问题。内容看似高端，但细细读来颇有收获。是我过去一年阅读过的书里很喜欢的一本。
过去一年书读得很多，有些是新读，有些是重读。好书百读不厌。但这次我和大家分享的四本书都属于学术著作，虽然有点难度，读后对提高自己的科学素养颇有好处。我自己的感触是，多点科学精神，就能多一分淡定。和众读者共勉之。（编辑 李二民）
作者：周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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