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小说不再包含民俗意味,却变成了一个城市人心态的写照。这样的转化不仅发生在北京,同时也发生在上海、南京和武汉。
石一枫
所谓“京味小说”一定与北京的民俗有关,或者说,所谓的“京味”恰恰是由一系列旧北京人的独特生活要素综合构成的,这似乎是文学研 究者们公认的定律。把老舍的作品通读一遍,基本上相当于看了一本北京民俗方面的百科全书。陈建功过去有的短篇小说,讲的是一对满族老夫妇攒了一年的钱,就为了在某一天里复原一次旧有的节日风俗,而当政府出面,想把他们的节日变成旅游项目时,老夫妇选择了拒绝—这在一定意义上相当于捍卫了民俗的“纯洁性”。
叶广芩发表在《十月》杂志上的中篇小说《月亮门》延续了她一贯的写作主题:一个前朝贵胄家族在新时代里的没落与悲伤。文中的“我”与邻居家的一对母女建立了“跨越阶层”的友谊,并在无意中发现了那家人的秘密:母亲是旧社会的妓女,女儿则是领养的。但随着社会动荡的冲击,无论是大宅门还是“暗门子”,终究都是雨打风吹去。在叶广芩的行文里,北京人的种种习惯和“讲究”不必专门去写,就像血液里的基因一样显现了出来,而这篇小说令读者感伤的地方恰恰在于,它讲述了一个“民俗的北京”在消亡前夜最后的温馨与人情。
相比于从老舍到叶广芩的传统京味小说,另一种从北京这座城市中孕育出来的写作形态却显示出了某种奇特的意蕴。年轻女作家于一爽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短篇小说《每个混蛋都很悲伤》不管从任何方面看,都与北京不存在什么关系:故事的发生地点主要在南京,讲的是一对婚外恋男女的“最后一夜”;小说的构思很像雷蒙德-卡佛,通过简洁的场景展现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者”的内心世界。然而想必任何读者都会条件反射地看到作品的背后躲着一个属于北京并有可能仅属于北京的叙述者。在新一代作家这里,“京味”似乎已经不再与那些仪式化的旧有风俗相关,而是被内化成了一种语调、思维方式和写作态度。这样的差异似乎恰恰印证着北京这座城市的变化:在三里屯、国贸和中关村,我们哪里还能见到“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民俗学意义上的北京呢?比较纯正的北京菜馆往往都开在了五环以外,因为老住户被拆迁到了那里。然而现实却确定无疑地标示着一个新北京的特殊性。这个北京早已发生,但却未曾得到总结甚至被无法明确地定义。
京味小说不再包含民俗意味,却变成了一个城市人心态的写照。这样的转化不仅发生在北京,同时也发生在上海、南京和武汉。中国城市的传统底蕴正在被更加新鲜的地域性格所取代,不管是好是坏,但恐怕已是一个无法阻挡的事实了。
作者: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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