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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鞠建东:目前全球经济处于高度不确定,只有产业结构升级才能实行经济增长

原标题:对话鞠建东:目前全球经济处于高度不确定,只有产业结构升级才能实行经济增长

本期嘉宾 |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紫光讲席教授、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鞠建东

编辑 | 王珍

主编 | 王德民

搜狐财经联合《经济》杂志系列访谈——“致知100人”第173期

当前,全球化的战略竞争逐步爆发和聚焦于科技创新领域,世界各国在诸多当前和未来产业链和科技创新领域中的底层设计架构、知识产权体系、科研成果发布渠道、高端科学研究人才以及工程化产业化自主能力体系等方面,必然均会展开全方位的、全创新链式的全球竞争。

当下地缘政治变局的影响,在技术层面的影响主要有哪些?中国如何利用自身的全球第一规模市场优势来尽快培育全创新链式的自主创新能力体系?近日,搜狐财经《致知100人》对话了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紫光讲席教授、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鞠建东。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紫光讲席教授、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鞠建东

鞠建东认为,新格局落在产业结构升级上,需要看到国际形势的变化,对于产业结构、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新冠疫情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其次是大国竞争、俄乌冲突、全球通货膨胀这几个方面的影响,使全球进入经济衰退的各种担心,这将对全球价值链有巨大的影响。

鞠建东指出,全球通货膨胀有可能会引起经济衰退,目前全球经济已处于高度不确定。关于技术的竞争,国内有不同的认识。

鞠建东认为,目前全球技术竞争的基本格局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区域性的变化在加强。尤其是亚洲区域化的趋势不断加强,中国在亚洲市场里面的核心地位并没有受到影响。“有很多声音认为价值链转移到越南,价值链转移到印度,甚至说外资在撤资等等,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欧洲的一些投资来到中国,我认为中国在亚洲市场的核心地位还是保持的。”

第二个技术竞争的方向是,中国在新能源方向是突飞猛进的。

鞠建东提出,技术竞争分为两类,突变型的技术竞争和渐变型技术竞争。突变型技术竞争最大的特点就是新技术和旧技术之间关系不大,后来者反而是具有后发优势的。而渐变型技术竞争最重要的是靠长期的研发积累。

最显著的就是芯片,鞠建东指出,芯片就是一种典型的渐变型技术,从10纳米、到7纳米——通过对旧技术的更新迭代并且逐渐积累以实现技术创新。把产业结构的升级放到经济增长的核心位置,这是一个充分必要条件,只有产业结构升级才能实行经济增长。

那么,产业结构升级具体怎么做?鞠建东认为,从理论上来讲有四个环节的循环:研发投入促进技术进步,技术进步占领一定的市场份额,有市场份额才有利润,有利润才能反馈给研发投入。这样一个良性循环如果遇到国际的技术不良竞争,如果其中一个中间环节被卡了,比如说我们的市场份额被打断,就无法实现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

鞠建东认为,不打破国际技术的垄断,中国的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就无法实现。对于国际技术竞争,无论是什么措施,本质上需要培养本土技术的竞争力。而本土技术的竞争力,需要一定的市场份额来培育、发展。

对此,鞠建东提出,应确保中国技术的国内市场占有率达到30%,为中国技术提供必要的市场需求,铺设中国技术升级的路径。他表示,这是“反国际技术不良竞争”的一个初步建议,尚有较多细节需要完善,但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离不开确保本土技术一定的市场份额, 通过市场需求拉动国产技术的升级。

以下为对话内容精编:

致知100人:当下地缘政治变局的影响,在技术层面的影响主要有哪些?

鞠建东:在技术层面最大的有几个影响:第一是继续对中国有很大的影响的是,就是这个新冠疫情,还是对中国经济有巨大的影响。新冠疫情的问题本身会影响到全球价值链的重组,就是我们已经开始看到这方面的影响,就比如说苹果在重组它的价值链,这是第一个因素;

第二个影响是美国和中国的竞争有了新的概念,以前叫全球价值链,现在叫friend value chain ,即去中国化的一些竞争性措施。具体来讲就是美试图把对全球价值链里面的中国制造,移到中国之外,就是Excluding China政策。

同时,和这个政策一起的还有一个美国对于中国的技术融资的政策,也就是第二个,一个是第一个新冠疫情,第二个就是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第三个当然是俄乌冲突,俄乌冲突会影响到能源危机,然后也会影响到欧美的碳中和方面的战略安排。一方面短期之内会使得它会,比如说德国会重启煤炭,同时也会加快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的降低,会推动它在非化石能源上面的努力,这是第三个影响;

第四个影响是非常重要的,就是全球通货膨胀会引起经济衰退,目前全球经济处于高度不确定。关于技术的竞争,国内有不同的认识,我的理解,把产业结构的升级放到经济增长的核心位置,这是一个充分必要条件,只有产业结构升级才能实行经济增长

总之,新格局落在产业结构升级上,需要看到国际形势的变化,对于产业结构、对中国经济的影响,觉得就是新冠疫情是一个,还是一个巨大的冲击,然后大国竞争所引起的美国的去中国化,然后俄乌冲突、全球通货膨胀的影响,这几个方面的影响,全球进入经济衰退的各种担心,也会使整个全球价值链有巨大的影响。

致知100人:当前全球技术竞争的基本格局是怎样的?

鞠建东:基本的格局变化有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区域性的变化在加强。是全球原来的美国设计中国制造的全球价值链,逐步地走向区域化。这个区域化主要有三大部分,欧洲、以美国为中心的北美、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以中国为核心的亚洲价值链是不是还在向前推进?从目前的数据来看,亚洲区域化的趋势还是在加强,中国的进出口最大的区域现在是东盟,对中国来讲,亚洲的市场对中国来说比以前更重要,以前是美国市场最重要,欧盟市场第二,然后东盟是第三,现在完全反过来了。

在亚洲区域,中国在亚洲市场里面的核心地位并没有受到影响。有很多声音认为价值链转移到越南,价值链转移到印度,甚至说外资在撤资等等,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欧洲的一些投资来到中国,我认为中国在亚洲市场的核心地位还是保持的。从这个方向来看,全球价值链的区域化在逐步形成,虽然美国非常努力地要去中国化,但效果如何还要看,因为中国在“10+3”的市场里,即东盟加上中日韩的市场已经超过50%,要把中国这个依赖性去掉,那对于亚洲市场的打击巨大。

第二个技术竞争的方向是,中国在新能源方向是在突飞猛进的,中国的新能源技术最近这一两年有特别快的发展,最近这个季度的电动车出口量也大涨,目前无论是在电动车还是在光伏、风电都占据很大的市场份额。十多年前我们一直认为这是高技术,欧洲试图搞新能源的时候,无论是光伏还是风电,还是电动车,欧洲都是希望通过能源的变革,重新获得世界技术领头的位置,它们没成功,中国成功了。

全球技术的竞争需要分为两个行业,第一是新能源,中国领先,第二是芯片行业,美国领先。为什么新能源行业中国领先,为什么芯片行业美国领先,是不是中国在新能源的这个行业里面的政策是对的,然后芯片领域的政策是不对的?并不是这样的。

这是因为这两个行业的技术竞争,它是一个完全不同性质的,这个在目前不太注意这一点,我把技术竞争分为两类,一类叫突变型的技术竞争,就是Disruptive innovation。这个突变型技术竞争最大的特点就是新技术和旧技术之间关系不大,比如化石能源和非化石能源的关系并不大,电动车和汽油发动机几乎没关系,一个是电动机,一个是发动机,那么电动车的诞生对于汽油车有什么影响呢?

德国和法国积累了100多年的汽油发动机的技术,在五年之内、十年之内归零了。所以这个行业里面的竞争它实际上是一个技术的替代,新技术替代旧技术,它的规律是后来者有可能居上,因为旧技术领先的这个国家和产业它越领先,它放弃旧技术的机会成本越高。

比如丰田和大众,丰田在中国有两个发动机生产线,上千名工人,没法关工厂,所以就是在这个赛道里面是一个换赛道,那你换赛道它的意思是什么呢?你就是要把旧赛道的包袱要放下来,去走上新的,那你旧的技术越强大,你放下的成本就越高,这个成本是实实在在的成本,厂房、工人、技术一系列的投资都在里面。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突变型技术创新的后来者反而是具有优势的,100年前就是在全球大国技术竞争里面,唯一超越的就是100年前的突变型技术竞争,当时美国通过对电力工业反超了英国的机械方面技术领先。所以这是一个方面,我们通常会觉得技术竞争中国一定处于劣势,其实不一定,如果换一个赛道反而是具有优势的。

第二个叫Progressive,就是渐变型技术竞争。那么渐变型技术竞争里面典型的就是芯片,但我们也要知道,并不是整个芯片领域、整个人工智能领域里面都是渐变型技术竞争,并不是全处于劣势。

推动整个芯片行业发展的是人工智能革命,具体去看,局部的每个部件是一个渐变型的技术,但是整个系统是一个突变型技术。比如说无人驾驶汽车,整个系统本身又带有突变型的性质。我觉得技术竞争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的政策错了,过了这么多年,竞争的性质和创新的性质也不一样。

致知100人:过去数年来,中国愈发重视半导体产业发展,不断加大芯片投资,但本土高端芯片尚未顺利发展起来。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鞠建东:不管是哪个技术,不是说投了很多钱,这个技术就能向前发展,不是的。假设我们可以把芯片的样本做出来,有了技术进步之后,还需要考虑是否有投放市场。技术进步实际上是一个循环,循环有四个环节,第一个是研发的投入,第二个是技术进步,第三个是市场份额,一定要有市场份额,然后才有第四个利润,有了利润之后,再反馈给你新的研发的投入,这四个环节循环往复。

这四个环节里面,我们经常会忘掉市场份额是起决定性作用的,要不然产品就只是在实验室里,没用。技术创新和科学创新是两回事,技术创新一定要靠市场来实现,没有市场实现的技术,过两天研究的那些人就忘掉了。

我们芯片行业里面的技术为什么差呢?就是因为没市场。我们国家在1979年开始做光刻机,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呢?因为不需要,全靠进口。道理很简单,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所以需要理解,我们以前在一个全球完全分工的情况之下,但现在要从头要自己来做,只要缺一个流程,都是做不出来的。

致知100人: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市场结构,存在哪些问题和挑战?今后又应如何实现赶超?

鞠建东:我们的芯片工业发展落后,这个说法不完全准确,海思的芯片设计已经走到世界前沿了,但是它做不出来,因为没有场景让它去做。

行业的技术进步其实是一个木桶原理,由最差的那部分来决定能做成什么。那我们现在就要从最差的那一块开始补起,所以会很慢。最近这几年我们做到28纳米也不是很慢,关键是你的方向还要对,为什么?什么叫方向还要对呢?你光投资是不够的,因为它还需要市场实现,需要在现有的体系之下,重新做一个全循环的芯片行业的技术进步。

其中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有,不仅有投入,还要有技术进步和市场。以我觉得现在的芯片行业的发展,特别重要的是去做一个全循环的生态,使得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环节里面的企业是有利可图的。

渐变型技术创新的行业,它的技术进步,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政策问题。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之下,如何使得技术进步的同时,还能够保证有一个相对独立技术进步体系,这需要一个完整的技术体系政策设计。

致知100人:目前,我国对基础科学研究经费的投入,对比西方国家还有不小差距。在科技体制改革方面需要做哪些突破?

鞠建东:首先不是在科技体制做突破,而是在思想方面做突破。必须要建生态,光靠刻苦解决不了问题,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只有先形成机制,形成正反馈的循环,然后才能形成一个良性生态,所以这个问题它还是得依靠国家精心指导的市场的机制去实现。

这是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得认识到在开放体系里面的技术进步,与集团冲锋和打仗是两回事,只有认识到我们的核心问题是什么,这样才能破题。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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