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中国工业被外资控制，那么中国市场成长所导致的财富增加值就会被外资攫取，并因此而使中国经济逐渐陷入'贫困'增长的状态---即经济增长对提高本国人民生活水平没有多少作用的状态，最后必然因为技术积累和资本积累的长期不足而丧失增长的潜力。但是，如果中国工业能够发展出保持自主发展的竞争力，就只有在国家政策和企业战略两个层次上都果断地转向以自主创新为主的发展道路，奋起自强。"

　　这个结论出自科学技术部新近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该报告题为"从无锡油泵油嘴研究所的自主创新看技术变革下的两条道路"。该报告是2006年科技发展重大问题研究报告之一，3位作者均来自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企业与政府研究所，他们是路风、封凯栋和曹崴。

　　自主创新的壮举

　　20世纪90年代中期，柴油发动机燃油系统发生了一次重大的技术变化---从传统的机械式转向电子控制式。这个变化，威胁到中国油泵油嘴工业的生死存亡。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无锡油泵油嘴研究所勇敢地接受了挑战，开始了自主创新的壮举。

　　无油所是从1995年开始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其时，该所经历了两次科技体制改革，于1995年1月加入一汽集团，成为科研院所中最早改制的一个。改制后，该所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即在研究方向上从一个专业狭窄的油泵油嘴研究所向一个综合的发动机研究所发展。正是由于这种战略转向，使该所拓宽了研究领域，开始关注喷油系统的前沿技术，为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做好了思想准备。1999年，该所成功地绘出高压共轨系统的设计图纸。

　　在自主开发ECU（发动机电控单元）这个共轨系统的关键环节上，无油所从浙江大学专门请来一位具备发动机专业背景，同时曾开设公司做过电子设备的博士，组成了专攻ECU开发的团队，为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做好了人才准备。2002年底，该所成功地试制出第一台样机。

　　从开始开发共轨系统，到绘出高压共轨系统的设计图纸，再到试制出第一台样机，通常标志着科研院所一个项目周期的完成。这对无油所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然而，该所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们认为，开发高压共轨系统的成功标志不是试制出样机，而是产业化。为了实现产业化，该所把多年积累下来的全部家底都押在了这个项目上---迄今为止，该所开发共轨系统已经投入了1.5亿元的资金。为了这个项目，该所在1985年建的办公楼直到2004年才改造。而在此之前，所里很多办公室竟然还在用电风扇度夏。难怪有人笑言："我们的办公室连无锡街道大妈的办公室都不如。"

　　无油所的产业化，终于取得了阶段性成功，2005年造出了中国第一套能够达到欧Ⅲ排放标准的电控共轨喷油系统，并于当年9月安装在卡车上顺利完成了1500公里的无故障路试---这是该所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另一个里程碑，标志着中国成为继美国、德国和日本之后第四个掌握了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国家。

　　坚持自主创新的无油所，如今已经可以为用户提供一揽子服务：在向发动机厂家提供共轨系统的同时，还可以对发动机进行改造。目前，无锡市已决定把公共汽车的改造交给该所完成，第一批次是40多辆，然后增加到600多辆。因此，一旦中国发动机厂家为满足欧Ⅲ排放标准而开始普遍提升产品性能，该所将获得广阔的市场。

　　有益的启示

　　正像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企业与政府研究所所长路风教授在研究报告中指出的那样，无油所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经验，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启示一：因为技术是获得竞争优势的主要因素，所以跨国公司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先进技术转让给作为竞争对手的中国企业。

　　十分有趣的是，在无油所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过程中，跨国公司博世曾经先后两次邀请该所到博世在土耳其的生产线和德国本土的研发总部参观。一次是在2001年，博世不仅让无油所的人参观了生产线，还让他们参观了被企业视为机密的实验室；另一次是在2005年，博世不但不让无油所的人参观任何与电控喷射系统有关的地方，而且在任何场合都闭口不谈与技术有关的话题。两相比较，前者的潜台词是恐吓，后者的潜台词是恐惧。

　　启示二：自主创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浅尝辄止。

　　在上世纪90年代，中国许多科研院所和企业曾经一拥而上开发电控共轨技术，但后来纷纷知难而退、败下阵来。而无油所正是经过长达10年的积累，才得以在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自主开发上取得突破。这既需要有责任心，也需要有信心；既需要有胆量，也需要有智慧；既需要开放式学习，更需要自主创新。用该所一位老工程师的话说："在改革开放之前，我们是看别人的东西好，所以想要抄过来；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是看别人的东西好，就要设法找出缺点，想法改过来；现在是看别人的东西好，我们是想办法怎么样避免与别人的专利冲突，从而形成自己的技术体系。"

　　启示三：建立知识产权的过程也是技术学习的过程。

　　无油所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为什么知识产权的大棒总是强国对弱国挥舞、大公司对小公司挥舞？答案是强者之间因为拥有自主开发能力，仿佛太极高手过招一样，实际上是在互相不断地玩"绕桩"游戏。现如今，无油所也已经有能力参与玩"绕桩"游戏了。围绕电控高压共轨技术，该所已经申请了17项专利，其中的发明专利就有6项。这些专利申请都完全绕开了外国企业的知识产权。

　　启示四：要有对市场竞争的清晰战略构想。

　　无油所之所以敢于承担产业化的市场风险，是因为采取了跟随市场成长的滚动式发展战略。博世的生产方式是大量使用自动化设备，甚至连完成一个简单动作的工作程序都使用机器人。在这种高成本的背后是西方式的价值观---人是不可靠的，而机器才是最可靠的。反之，无油所的生产线可以大量使用人工，因为只要严格培训，就可以把中国供应丰富的技工学校毕业生转化成为强大的生产力。在这种低成本的背后是东方式的价值观---人是最可靠的，也是最宝贵的。两种生产方式的差异不仅体现在成本上，而且体现在灵活性上。无油所大量使用训练有素的技工的生产方式，恰恰适应了中国市场多层次、多样化、多地域的差异化需求特点。

　　用无油所所长朱剑明的话说："只要我们的产品卖5000元，博世就不敢卖10000元。"无油所自主开发电控高压共轨技术的意义，全在于此。

(责任编辑：单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