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扬 上海报道
这是一种比美元和黄金更让人喜欢的硬通货。它比黄金轻便高贵,比美元稳定,更妙的是,它让机场的安检设备无能为力——未经证实的传言说,拉登曾用它数次转移资产,因为几千万美元,也只需放满一裤袋。
它只是一种石头——天生由单一碳元素结晶而成,但大自然给了它独特的平衡,它坚硬而完美,让人疯狂。
“走私钻石入境就是这么容易。”在易明(化名)这个四十多岁、留着平头的珠宝商眼里,这种让人疯狂的石头生来游历全球——黑色的非洲占有全球约80%的产量,过去几百年间,从芊芊玉手到灿烂皇冠,它的追逐者遍布全球。
而中国人越来越喜欢它。不过,中国钻石产量只占全球总量0.14%,易明估计,中国市场至少有80%左右的进口钻石都是走私而来。这些钻石被称为“灰色钻石”,它们越过了高达17%的法定关税——一道高悬的闸门,悄然进入金碧辉煌的珠宝行柜台。
如今,闸门被打开——这好比大禹治水在“堵”与“疏”的两难间最终选择了后者。从7月1日开始,通过上海钻石交易所进入国内市场的毛坯钻石和成品钻石,进口环节增值税税率由17%分别降为0和4%。人们期待石头不再如此疯狂——税率下调会使走私减少、钻石价格下降。
但“这种看法并不准确”。易明说,不能把国内的钻石市场和国际钻石贸易平台割裂开来。在戴比尔斯这个钻石帝国垄断者控制的“DTC(国际钻石商贸公司)-看货商-加工零售商”全球产业链条上,中国企业处于最末端,他们没有定价的权利。在钻石零售利润越来越小的未来,易明们要斗争的对象,除了灰色钻石,还有那些在上游高昂着头颅的垄断者。
绕过17%的利益链条
易明算是珠宝行业的先行者——从1982年开始,他就在上海做起了黄金珠宝生意,而那个时候,不多的钻石多是解放前的历史遗物。
1990年代初,上海滩的商人们陆续嗅到钻石的诱人利润——而这个利润,他们说,不止来自强劲增长的国内需求,更来自17%的进口关税。
国际钻石行业有一条公认的准则:只要钻石进口环节税赋超过5%——这是一般场外交易(非正规渠道进口)的成本,走私者就有了利润空间。
而同时中国每年原石产量只有10万克拉,国内钻石加工业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赖进口毛钻(直接从矿里挖出来的毛坯钻);加之成品裸钻(经过切割打磨后的钻石)加工业也不发达,钻饰销售商同样高度依赖进口市场。而大部分走私品正是毛钻和裸钻。
走私钻石的销售,集中在华东与华南的发达地区,而“那时候的货源,基本来自南方”。
这是有关一夜暴富的传说——因为靠近钻石贸易集中的香港,一些专业的钻石走私者以旅游的方式出境,回程时在行李中夹带入关。而在钻石的集中产地非洲,一些中国民营企业老板将盈利换成钻石从机场带回来,然后直接去找那些中小首饰加工厂获取暴利。
走私者从来不缺少客户——中小型的钻石进口商和加工商会交待好需要的钻石重量、净度和切工等等细节,让走私者按需供货。
易明的生意很简单——从各种渠道买来裸钻进行再加工做成首饰,放在自己的店里卖。这个毛利大约在10%-20%。
这是一个混乱的市场——2000年之前的十年,国内没有一个法定的政府部门规范和管理钻石交易。易明说,那时候99%的钻石都是灰色交易。
2000年是一个转折点——一个名叫艾森伯格的犹太商人和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以及上海陆家嘴有限公司商量,想在上海建立一个钻石交易机构。而这个设想,最终促成了中国钻石行业官方的交易和管理部门上海钻石交易所的成立。
也就是从2000年开始,易明的钻石生意步入正轨,与他相似的国有和大型的民营珠宝公司开始通过上海钻交所进口钻石,但高额的税率让他们的利润空间反不如前。
当年进口毛坯钻石和成品钻石的关税分别为3%和9%,消费税征收10%,进口环节增值税为17%,“累计起来要37%左右。”
“而走私钻石的成本大约在4%-6%。”上海钻石协会会长潘斌说,虽然2001年通过钻交所进入国内市场的钻石免征关税,消费税减半征收(由10%降至5%),灰色交易并没有减少,依然有大量的中小企业通过灰色钻石生存。
95%的灰色钻石
在上海滩,易明的公司年销售额一亿多元,是民营珠宝公司中的领先者。但他总是偏守上海一隅,并没有开拓疆土、进军其他城市的想法。
长三角地区是中国钻石消费的集中地,也是走私钻石泛滥的沃土。“在一些二线城市,我们这些正规军没法跟当地珠宝商竞争。”易明说。
一些中小珠宝商,通过当地的百货商场柜台,将漂去“灰色”的钻石销售出去。潘斌说,走私钻石4%-6%的成本主要是买增值税发票的成本。因为增值税发票的管理仍不能跨区域联网,走私售私者总能找到办法虚开增值税发票。
此外,售私者的利润空间还来源于逃避5%的消费税。在很多城市,百货商场出售的钻石首饰只开收据,并没有发票。
互相比照,走私者成本4%-6%,通过上海钻交所正规进口钻石的成本是17%+5%,“这就很容易解释灰色交易为什么会屡禁不止。”易明说。
根据上海钻交所的统计,2005年中国实际进口钻石近20亿美元,但通过上海钻石交易所以一般贸易进口的钻石仅有1.16亿美元——这意味着,95%是灰色钻石。
“新的钻石进口税率政策将对行业规范起到重要作用。”潘斌说,很多原先走非正规渠道进口钻石的灰色交易者会因此走上正途,因为当走私和正规进口的成本相差无几时,走私者会考虑巨大的风险成本。
“但灰色交易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在易明看来,躲避5%的消费税仍然是走私者的利润空间,“对于他们而言,增值税降或不降,走私成本是固定的。”
而政府部门打击钻石走私的花销巨大,跨部门联合的难度很高,最终的收效却不成正比。同时,政府对钻石走私者的惩罚也并不严厉,在一些二线城市尤其如此。
上游的强者
“钻石与黄金不同,不会出现价格的剧烈波动,总体走势是一直向上的。”潘斌说,近三年来,全球毛钻的价格上涨了30%。而毛钻价格的上升直接与上游的钻石“帝国”垄断者——戴比尔斯(De Beers)有关。
这个成立于1888年的全球最大钻石开采和销售企业,曾经一度控制着全球90%的钻坯市场,目前也至少掌控了60%的份额。不仅如此,总裁尼基在上任之后的2000年,将存在了一百多年的戴比尔斯中央销售组织(CSO)更名为国际钻石商贸公司(DTC)。
以次为基础,辅之以看货商制度——只有戴比尔斯看中的商家才能直接进口他们的毛钻,戴比尔斯紧紧的控制住了“DTC-看货商-加工零售商”构成的全球钻石贸易链条。
戴比尔斯对于看货商要求有三:财力、技术打磨能力、销售网络。针对不同客户,欧洲,亚洲,美洲,供应钻石成色净度都有所不同。
戴比尔斯的看货商最多时有300多家,而近年启动的“最佳供应商策略”将DTC的全球看货商减少到80个左右——他们是那些拥有更雄厚财力和更广阔销售渠道的公司。
“只有这些看货商才能从DTC直接买到毛钻,进行切割打磨。”潘斌回忆说,早在1993年,中国珠宝首饰进出口公司上海经营部曾经拥有看货商的资格。但由于技术手段和销售网络的原因,中国企业的这个唯一资格也失去了。
中国的珠宝首饰企业需要从看货商那里买毛钻,易明的钻饰公司正是从欧陆之星(Eurostar)进货,而后者正是DTC的看货商之一。
有很多DTC的看货商在中国内地拥有独资或合资的加工工厂,将毛坯钻石切割打磨成裸钻返销海外。中国廉价的劳动力为这些看货商创造了利润。
在这样的上游垄断情形下,走私到中国内地的钻石来源复杂,易明说,“有很多灰色钻石来源于DTC的看货商,只是没有通过上海钻交所进口罢了。”
而另外一些走私钻石,可能来自非洲那些同时拥有钻矿、贫穷和战争的国家。塞拉利昂是世界倒数第三的贫穷国家,一些叛军组织占据着国内蕴藏钻矿最丰富的几个内陆省份,他们一旦找到钻矿就派重兵驻守秘密挖掘,而走私钻石的钱用来购买武器和继续开矿。
这些“血钻”的故事被好莱坞的编剧们发掘出来,一部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电影《The Blood Diamond》即将于2007年上映。
“绝对的垄断者”戴比尔斯一直在购买任何市场上可以买得到的钻坯,收购钻矿以进行战略储备,强有力的控制着全球钻石价格。
“近年来的毛钻价格上涨30%,都在戴比尔斯的掌控之中。”潘斌分析说,毛钻价格的上涨在零售环节会有滞后效应,所以,“中国税率的调整并不会使国内钻石价格下跌,这与国际钻石价格的总体走势是不相符的。” (责任编辑:毕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