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投资有道》杂志
作者：李钢
文/《投资有道》李钢
天气湿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刚散去，树上的黄叶已经凋落殆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直指天空，静谧而又萧瑟，典型的上海冬天。
此时，正是2009年的岁末，上海交通大学浩然楼报告厅内，阚治东正襟危坐，看不出一丝昔日 “猛人”的迹象
弹指一挥间，时光倏忽而过。若以上证指数的基期1989年12月19日（上交所于1990年12月19日成立）计，至今已整整20年，但如果细算，这个曾被称为“证券教父”、现已57岁的上海男人，在金融行业的从业时间已整整30年。
1979年，阚治东进入人行上海分行杨浦区办事处工作；1987年，在东渡日本研修证券业学成归国后，第一个职务是工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副总经理，赫赫有名的静安和虹口两个证券业务部，就归其领导；199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市时，他在申银证券任总经理；1996年，申银万国合并，他成为全国最大证券公司总裁，但在位不久，就因“陆家嘴事件”黯然下课；10年后，又在南方证券折戟沉沙，入狱21天。
波诡云谲的股市，犹如江湖，以阚治东为代表的第一代证券人，抓的抓、逃的逃、关的关、废的废，不仅是开荒牛，还是扫地雷、堵枪眼的炮灰，历经浮浮沉沉，尝尽江湖险恶。
时代必然还是性格使然？将其与熟知的江湖人物相比，或许可以找出答案。
悲壮似乔峰
做为《天龙八部》中江湖第一大帮会的帮主，乔峰具有领袖气质。杏子林平乱一节，其威信智慧、统领大局和领袖气质得以淋漓尽致的释放，在一一道出帮内各叛乱犯上之人平生最引以为荣、但又不为人所知的侠义之事的同时，不惜以刀自戕，代人受过，尽管已是最后一次。从此，凡英雄所必经的变故之路，同样发生在他的身上，汉人到契丹人的身份转换，使得英雄开始退位，光环渐渐黯淡，亲情，友谊，权力，地位，名望，一一失去，而这些，对一个人而言，就是大半个世界。
阚治东同样具备领袖气质。东渡日本回国后，原先地位弱小、人心涣散的证券部门，在他的领导下，风生水起。
慧眼识才，用其所长。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就安排主抓经纪业务；财务上的好手，就主管公司财务和投行业务，让急剧膨胀的财会工作有条不紊，让投行业务保持领先；善于思考，对证券工作有深刻认识的，就主抓网点建设；爱写文章的，就多多参与编制材料。其麾下的虞志皓、朱德明、陆文清，后来都成为证券业的显赫之人。
类似“培训国内第一批证券从业人员、编制国内第一个证券业务会计核算办法、推出上海第一批上市公司、编制国内第一个股票指数、发表第一本股票年报”等多项国内证券业的第一，也在不经意间一一创造。尽管，如今的阚治东出语平淡：“在白纸上画什么都是第一，买个电脑都是”。
和乔峰一样，阚治东也身遭变故。1996年的“沪深之争”，让业内一大批从业者名列处罚名单，阚也被免除申万总裁一职，尽管当时就存在“是负领导责任，还是代领导负责任”的不同看法，但时至今日，他仍然认为：“必须有人站出来，不是我，就是别人”。犹如乔峰，明知此去聚贤庄，定不免一场恶战，但主意既定，就决然前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令人折服。
且阚所遭受的变故不止一次。2003年，他离开深创投，临危受命，力图扭转南方证券的沉疴------巨额亏损、保证金占用、自营股票等问题，可非但没有力挽狂澜，还让自己深陷泥沼，虽四递辞呈，终得离开，然而在危如累卵的南方证券垮塌之际，仍未能幸免于难，终致牢狱之灾。
和乔峰一样，阚的入世之心远远多于出世之念。以乔而言，纵使他能和心爱之人到雁门关外去打猎放牧，他也不会满足于这种安贫乐道的恬淡冲和，况且，人在江湖，又岂能完全躲得过去？对阚来说，曾有过选择离开证券行业的机会，比如，去中国银联而非南方证券担任总裁，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曾经让他遭受创伤的证券行业。
阚与乔两人最为相似的，还有悲壮，“悲壮”都成为两者人生中浓彩重墨的一笔。恰如一位古希腊式的悲剧英雄，乔峰在被立为帮主之前，曾被试三大难题，要求立下七大功劳，方才成为丐帮帮主。身为契丹人南院大王后，非但无力解决宋辽之间的兵战祸结，还引起宋辽双方的猜疑，在力擒辽主迫其答应罢战之后，反被辽主讥讽可借机向大宋皇帝邀功，唯有以死明志，以断箭运内功自插心口。
阚的人生轨迹，从最早的黄金时代，到其后的白银时代、黄铜时代，乃至最后的黑铁时代，和乔峰相比，尽管时代不同，但若论悲壮程度，相差亦不算远。
机变如令狐冲
令狐冲是《笑傲江湖》中的主角，因其开朗随和，喜欢交友，崇尚自由的个性，素为众多金迷所推崇，并被其深深折服。
交友贵适意。对令狐冲而言，不论贫贱富贵正邪，只要合心意的，一律交之。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首先必须健谈、诙谐，有性情，大度，还得有些独门花巧，书中开章里华山派弟子在谈到大师兄的时候，提到他的“使出师父所授的气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骗惨了一个老叫化，其机变可见一斑。
阚亦有独门花巧。比如，选派出国研修人员的日语口试中，当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于上前之际，他自告奋勇，第一个要求应试，原因在于，他已经算到，题目越到最后就会越难。比如，在政策没有明确禁止的前提下，同意公司以“黄牛”的身份参与国债买卖，其“千里运现券”的故事，更是被演绎成一段业界内的传奇。比如，密授部下利用“价格优先、时间优先”的原则，一定要抢下上证所开业后的第一笔买卖，且事随愿成。比如，在公司所保荐的黑龙江省第一股-----哈药股份上市首日价格出现回落后，授意公司自营盘悄悄买入，力保收盘价位于20元以上，以验证自己判断的准确（开盘前黑龙江省领导仅看至10元）。忆及和管金生争夺上证所第一届唯一的一个副理事长职位的往事时，其“老管很在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开始没有什么兴趣，但公司的兄弟们不干啊，非要我上，我后来无奈轻度参与了一下，结果还是我坐上副理事长位子”的言语，亦能多少看出令狐冲的影子。
对于颇受诟病的另类之人，阚治东亦坦荡交之。比如南方证券主管自营的副总裁，公司上下，乃至监管部门，对其指责颇多，但阚却为其力争闪转腾挪的空间，依据是，我来的目的是救火，而不是捅破火药桶。戏剧的是，在阚因涉嫌操纵股价罪名入狱之际，打来电话要求予以关照的，正是另一位前副总裁，而能够说的上话，在于此前曾被羁押于此，和看守相熟。
唯一阚治东
但阚治东不是乔峰。乔豪迈过人，认定之事，勇往直前，犹如其刚猛的降龙掌法，一招击出，不留余劲。和乔峰相比，阚会多了一层顾虑，多了一份矛盾挣扎。
回忆录自序中，他坦承：在涉及到相关敏感的人和事时，他曾反复的删了写，写了删，只因顾虑颇深。
矛盾的一面，从其对到南方证券的两个不同回答中，亦可看出。“不后悔，一个男人做一个事情就应该坚定不移，不能犹豫不决，而是把它做好”和“当时是没预料到，预料到打死也不去”的两个版本，内在意味明显不同。
阚治东不是乔峰。乔胸襟开阔，拿得起放得下。和乔相比，自言“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阚，骨子里或多或少，还对过去难以完全释怀。这从其出书的一个主要目的------担心时间久了所经之事会走样变形，可以看出些许。“这20年如果我不把它写下来，慢慢地没人写就忘了，以后这段历史就成了众说纷纭的历史”。
阚治东也不是令狐冲。“大盈若冲”的寓意之下，令狐冲的个性带有虚寂恬静，往贬义上说，甚至是轻浮散漫。
但阚却争强好胜，北大荒“双河”小屯子的9年经历，铸就其不服输精神。“那时，就连一个文娱委员，大家也都会去争”。
开市的第一笔成交要抢，上交所第一届副理事长要抢，时至今日，他仍非常自信的认为，如果自己一直是申万的总裁，应该轮不上中信证券第一个上市，只因为,“我当时做申银，凡事都争第一”。
阚治东也不是令狐冲。对令狐冲来说，哪怕是面对自己从前尊敬的师父，心中也自有乾坤。“即便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倘若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
但阚做不到。如果将监管部门、单位和领导比作师父的话，阚对师父的态度，绝对是恭敬，甚至是盲从，在这一点上，阚绝对无法和令狐冲的潇洒不羁相比。
即便是在已时过境迁的今天，在被问及是否还会服从指派，赴南方证券就任时，他的回答仍然是“会”。
说到底，阚还是体制内的人，体制的约束，早已在其身上打下深深烙印，长久的制约之下，奢望其一下子就彻底摆脱，绝无可能。
阚治东不是令狐冲。令狐冲崇尚自由，也深知做到充分圆满的自由非常不易，需付出代价。因此，即便是有和心爱的小师妹再结连理、重归门派、乃至性命再续等种种诱惑在前，他仍一一拒绝，视率众救出被囚禁的魔教教主之女为第一要务，因为，曾被囚禁在西湖之底的经历，让他深知失却自由的痛苦。
《笑傲江湖》的封面，是一条鲶鱼，为八大山人所绘，寥寥数笔，却蕴含深意。因能分泌黏液，鲶鱼的滑腻一向出名，好不容易双手将它握紧，急奔离岸，但仍不免被它挣脱，躺在草地上迅速扭动身体，蹦进河水之中。
渔夫自有对付鲶鱼的法门。因其十分贪吃，口又大，用普通的铁丝，弯成鱼钩，随便放上一些钓饵，甚至一团红布，就可以将它钓出水来。
一旦有了贪念，自由就会结束。在南方证券“呛了第二口水”的阚治东，是否是被重返证券业的鱼饵所诱？严格的考究，应有这样的成分在内。
不妨做一个假设，如果阚如乔峰一样，在少林禅院看到铜镜上所镌有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四句经偈，又会如何处置？书中的乔峰只是一笑回首，不予理会，以阚的个性来看，一笑待之，心不留痕的可能性也极大。毕竟，阚所信奉的人生信条，是“只要想做事，没有谁倒下”。
孰对孰错？难以评说，“以成败论英雄”是国人惯用的评价标准，如今，将创投做的风风火火的阚，自然是大众眼中的英雄，瞩目的对象，但如果跌倒后彻底爬不起来，又会是何番景象？
就连阚自己也迷惑于“太太平平和被迫离开”共存之象，就连阚自己也担忧“如果是210天，也许结果就不一样”。
“做男儿最好是乔峰，交朋友应是令狐冲，出来混还是韦小宝”的说法，不过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毕竟，书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而阚则是活生生的现实中人。如果阚摇身一变，成为“5成乔峰、4成令狐冲、1成韦小宝”的完美混合体，那阚治东自然也就不是阚治东了。
唯有真实，才最自然，唯有真实，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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