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驻华代表马和励：社保体系需政府更多财政支持

　　联合国系统驻华协调代表兼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华代表马和励即将卸任。4月7日，在结束六年的任期之前，他接受了搜狐财经的专访。

    作为经济学家，马和励目前也正在撰写一部探讨中国经济保持长时间快速增长原因的书。从2003年8月赴任至今，他见证了中国经济社会的巨大变化，并对此有着许多独到的观察和见解。

　　中国影响力正在不断加大

　　搜狐财经：担任联合国驻华大使的这六年里，您看到中国所发生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马和励：中国已经是我的家，我对中国非常有感情。我也非常愿意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中国做一些事情。我也觉得在中国的任期非常特殊，也非常荣幸。中国的领导层及高效的机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谈到中国的变化，很多人都说中国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是很特殊的，因为从经济和社会发展这两方面来看，中国是充满活力的。

　　至于六年来的变化，我觉得非常值得一提是中国和世界的互动。举一个例子，有很多中国人现在到全世界去旅游，中国的旅游者已经达到了全球最高的数字。另外，从贸易上来讲，中国和非洲的贸易在1999年是20亿美元，现在已经达到了1080亿美元；中国和印度的贸易，在1999年时是10亿美元，在2008年已经达到了500亿美元。

　　从亚洲地区本身来说，60%的贸易都是发生在亚洲国家之间的贸易。他们越来越多地依赖于和地区之外的国家的出口和进口。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给这个地区增了无限的活力，并且提供了很多的选择。这个变化是非常巨大的。

联合国系统驻华总代表马和励接受搜狐财经专访

　　另外一点，我觉得中国的变化就是社会力量的变化。尤其是汶川地震之后，我们看到慈善力量的兴起。据我所知，中国现在已经有大概50万个非政府组织，公民的权利和公民社会这一块儿已经飞速发展。

　　我所说的这些变化在很多国家都需要几十年才能完成，但是在中国在几年内就做到了。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是一个让我更了解中国的很好机会，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中国的机会。

　　在来中国之前，我研究过中国经济发展的相关资料和书籍。接触的统一的论调就是中国的强劲增长并不真实，只是一个泡沫，而且这个泡沫会很快破灭，然而，这些年的事实证明，中国一直在保持强劲的经济增长，这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我正在写一本书，内容是有关中国经济为什么会持续增长这么长时间，这也是我研究的主要方向。

　　搜狐财经：中国经济这些年确实一直保持着持续增长，但随着中国国力的强盛，关于中国威胁论的说法也开始兴起，您对于这种论调怎么评价？

　　马和励：中国三十年来历经的变化在其他国家可能需要百年以上的时间，这期间的很多变化是需要调整的。另外，中国现在正在越来越多地影响世界，中国生产总值在十七世纪、十八世纪的时候占全世界三分之一。当然，这期间中国也有一段衰落的时间，而且目前中国生产总值仅占全世界总值的11%到12%。

　　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在迅速变革的过程中，肯定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挑战，关键是要找一个双赢的方式。世界在让中国增长的同时，也能从中国的增长中受益。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现在发展中国家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已经占到了全世界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会因此发生变化。

　　去年在伦敦G20峰会上，大家也探讨了这个问题。我觉得非常重要的是，国际力量的变革，也会影响到经济格局的变革。我们在这个新的国际政治生态当中应该学会怎么去适应、怎么能够让发展中国家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并且影响全球的经济发展，这是我们现在最关注的。

　　城市化问题是中国经济结构调整一大挑战

　　搜狐财经：目前的中国，正在致力于调整经济结构，寻求更有质量的经济发展模式。作为联合国驻华大使，在您看来，中国在调整经济结构的过程中将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马和励：我认为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可持续的发展模式。先要找到我们面临的挑战，找到解决的方案。这其中最主要的是调整产业结构。我们最终的目标是确保中国经济在增长的同时，环境付出的代价不要太多。

　　结构调整是个综合性的复杂问题。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会涌向城市生活，城市化将是中国面临的一个非常巨大的挑战。我们怎样去把目前的一些城市升级到一个大型的城市，在这个过程中又不付出环境的代价？如何设立一些标准、采取一些措施，来提高能源使用效率？

　　另外，政府间气候变化委员会（IPCC）的主席巴乔里认为，个人在结构调整中也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比如，生活方式、饮食结构等。如果每个人都吃很多肉的话，碳排放强度是很大的，对水和能源都存在很大的威胁。所以，对于一个合理的经济结构来说，还是要进行一些产业结构的调整。另外，政府要出台一些刺激性的措施，能够推动这方面的进一步发展。

联合国系统驻华总代表马和励接受搜狐财经专访

　　搜狐财经：您所说的政府的刺激性措施具体是指哪些？

　　马和励：比如有一些高碳的商品可以有更高的价格，或者设立碳商标这样的机制，让消费者在选择的时候可以明确知道哪些产品是高碳的，哪些产品是低碳的。这样可以给他们更多的选择，也使得消费者更负责任。还有煤炭这一块也是中国比较大的挑战，如何引入新的技术来提高能效，降低煤炭的污染，现在实际上已经有很多的政策来推动这一块。

　　教育资源的平衡是解决贫富差距的一个重要手段

　　搜狐财经：您提到城市化的问题，在城市化过程中，其实城乡收入差距也在不断扩大。您认为城乡差距的扩大会威胁到中国经济社会的和谐吗？

　　马和励：你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好。经济增长所带来的收入差距，不光是农村和城市之间的，也包括东部和西部地区的差距，还有南部与西部之间生活水平、收入的差距。

　　有一个大家很熟悉的经济指数——基尼系数，它提到现在的中国是0.5%的家庭拥有60%财富，这在亚洲是最高的，非常具有警示意义。目前，这个趋势愈演愈烈，也带来了很多社会问题。

　　由于贫富差距，很多弱势群体并没有享受到中国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好处。社会的不稳定和低收入人群的情绪，这都是政府应该非常关注的事情。

　　如何提高农民的收入水平，如何关注这些弱势群体，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很大风险，这也需要政府去关注。温家宝在2005年就讲到工业要反哺农业，给农村更多政策支持。另外，我认为应该更注重农村科学技术的发展。科技部有一个农村科技特派员的项目，在30多个省都派科技员到农村，以提高他们的生产力，这是值得肯定的做法。

　　当然，贫困在中国主要是集中在少数民族地区，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利用他们的文化优势来推动少数民族文化的发展，并且带动扶贫，这也是我们目前正在设立的项目和探讨的话题。

　　我觉得真正要改变目前这个局面，最重要的还是要投资教育。比如，一个孩子在甘肃长大。他和在上海长大的孩子得到的机会和受到的教育是不一样的。显然，上海的孩子有更多的投入来保障他获得更好的教育。如何重新分配这种资源，可以让欠发达地区的教育水平跟上来，这才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归根到底对生活水平的提高还要靠个人能力的提高，而受到更好的教育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中国应考虑利用法律来约束中央财政分配

　　搜狐财经：我们知道联合国驻华系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在协助中国政府制定修订一些经济法规，这其中就包括《预算法》。目前，中国的《预算法》正面临着重新修订，您对于中国的财政预算改革如何看？

　　马和励：你这个问题非常好。提到预算改革的问题，联合国和中国政府有一个惠及穷人的财政改革的项目，就是如何将中央财政更合理地分配到一些欠发达的地区，并且是在更需要资金的领域。

　　目前，中国在财政资源分配上还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我刚才提到的教育问题。中国强调要拿出GDP的4%来投资教育。这个目标在很久之前就提出来了，但是到现在都没有实现。另外，医疗系统的改革，国家应该在其中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角色？这也是广大民众非常关心的问题。

　　从联合国的角度来看，现在在基本生活水平以下的人有60%是由于医疗负担太沉重造成的。大家都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你去医院，他会给你做很多不必要的检查，而不是更注重疾病的预防和医治。这些都是医疗改革所面临的非常重要的挑战。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中央财政资源怎样去更合理分配，怎样在民生最关注的领域有更多的投资，让人们的生活更美好。在持续的经济增长和强劲的财政改革推动下，中国目前已经具备了建立一套全面、成熟的社会保障体系的能力。

　　中国太大了，问题非常多。怎样去利用法律的手段解决这些问题？或者说化繁为简。这是很多国家都在致力解决的问题。在我看来，主要是对弱势群体的保护，对农民工、艾滋病患者的保护。比如，如何给予农民工更完整的公民权？他们在城市打工的时候，怎么样能够把他们纳入社会保障体系？这些都是一系列的问题，法律的问题是很大的，这在很多国家也都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中央政府部门应该更紧密联系起来发挥更强的作用，使得不同地区、不同行业和不同人群都有公平的获得社会公共服务的机会。政府要增加必要的资金投入，扩大社保覆盖面，并且兼顾保障水平的提高。同时，配套的制度建设和执行能力也需要得到保障和提高，以便进一步支持和促进社保体系的合理运行。

　　低碳生活最重要的是提高公众的环保意识

　　搜狐财经：这些年，联合国驻华系统对于气候变化，以及绿色、低碳经济方面也做了很多的工作。您在担任联合国驻华系统协调员期间，联合国驻华机构是如何在环境可持续发展方面发挥作用的？

　　马和励：我们需要做的是提高公众的环保意识。为此，我们也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设立了中国环境项目，任命了环保亲善大使，开展相关的宣传活动。

联合国系统驻华总代表马和励接受搜狐财经专访

　　环保这个问题归根到底来说还是每个人的责任，只有所有的公民都来关注这个问题，才能推动像我这样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和政府部门官员在这方面做更多的事情。另外，从延缓气侯变化以及低碳发展计划方面，我们也有很多的项目，我把这个项目叫做“智慧的投入”。

　　我们有一个项目，有十亿美元的投资。如果这个项目成功实施，将会使中国的能源需求降低8%，这是非常大的一个数字。但是如果我们不做这样的事情，不使用节能灯的话，那对能源的消耗是更大的，会远远高于我们的投资。

　　在城市可持续发展，我们也希望做到北京这样的城市来设计节能的建筑，设计整个低碳城市的发展，生态城市，这也是我们未来需要关注的重点。

　　搜狐财经：您曾被评为中国“十大绿色人物”之一，您怎么看中国的绿色未来？

　　马和励：他们告诉我说，我是唯一的获得该评选的外国人士。对此，我非常感动。说到中国绿色的发展，我觉得现在“先污染、后清洁”的模式已经不适用了，我们需要在发展的过程中采取一些清洁的技术，来让增长方式更绿色。这也是我和联合国将来帮助中国政府的方向。

　　中国在南南合作中扮演重要角色

　　搜狐财经：在您六年的任期内，中国在经济和社会方面取得巨大发展，与之相应的是，中国接受的国际援助金额在不断减少，联合国在这个过程中式如何调整对于中国的策略和使命的？对于中国所采取的策略与发达国家采取得分策略有什么相同和不同？

　　马和励：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要看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整体来说，因为中国快速的发展，对于直接给到中国的国际援助确实是少了。不过联合国在中国的项目金额其实是增加了。

　　在2009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整个项目的资金的八千万美金中，只有五百到六百万美金是联合国核心资金，其他都是配套资金，来自捐助国，也来自中国政府。还有类似城市环境基金这样一些国际的信托基金来做这些项目。

　　所以我们资金的构成其实是有很大的变化，但是联合国在中国的项目规模反而是增加了，资金也是增加了的。去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署长在中国访问时会见了温总理，他们也提到了要把中国的成熟经验借鉴给别的国家，这也是未来联合国工作的重点，把中国的经验输出到其他的发展中国家。

　　搜狐财经：那您如何评价中国在南南合作中所起到的作用？

　　马和励：在过去的五到六年中，我觉得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在非洲的输出和投资方面都是数一数二的国家。中国带给非洲很多的东西，包括基础设施建设、自然资源的开发，还有农业。可以肯定，下一个增长的重点是在非洲。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将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另外，我认为中国在非洲的发展是非常务实的策略，没有意识形态或者其他的东西来干扰政府方面的诉求。另外，我认为中国在非洲的发展是非常有竞争力的，因为中国的政府和公司非常高效，他们非常能够吃苦，所以在非洲的发展能够取得很大的成果。

　　搜狐财经：卸任联合国驻华大使后，您对于联合国和中国在未来几年的合作关系有着怎样的期待？您个人将来有什么计划来继续促进中国和联合国之间的关系？

　　马和励：我们上个星期和中国政府一起发布了联合国未来五年的发展框架。我们未来将主要在三个方面援助中国：一个是低碳经济、延缓气侯变化，促进低碳经济社会发展。另外一个是缩小贫富差距，缩小收入差距，治理不平等问题。第三是南南合作，如何把中国经验带到世界。

　　另外，我也希望联合国将来对媒体会更加开放和友好，能够请到更多的记者来到联合国作客。4月8日中午，我有一个告别的招待会，也是在这个地方，我也希望能够请你们来参加。

　　尽管卸任，我未来依旧会和中国有很多的联系，只要是能够帮助到中国的，能够做到联系人的角色，我一定会尽力。在今后，你一定还能经常看到我，见到我的时候千万别惊讶。

　　在未来，中国经济依旧会有非常快速的发展，至于原因，我要留在我的书里面来写，现在还不能说。

　　搜狐财经：谢谢您接受采访，期待着今后依旧能在中国的很多场合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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