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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起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游客只需付往返机票钱,就可以住三星以上宾馆,吃免费大餐,坐豪华旅游车,畅游海南4-5天。
12月2日,海南导游、旅游车司机代表与省长的一次对话,揭开了“馅饼”背后的秘密——“填坑团”这一怪异的经营模式。
但现在,这一模式已走到了悬崖边。
□本报记者 张 立
对 话
12月2日,海南省副省长陈成与导游、旅游车司机的代表在海口戏院进行的一次对话,或许将改变海南旅游的格局。
当天上午11时20分,12名导游代表和8名司机代表,前往戏院旁边的一个会议室,与副省长陈成见面。代表们向省政府提出 了整顿海南旅游市场、减轻旅游车税费负担等16条意见。一位与会代表回忆,“陈省长主要讲了三点,一是大家的意愿都是好的;二是能解决的问题尽快解决,一时不能解决的问题要建立对话通道;三是导游和旅游车司机的问题,旅游局和交通厅分开讨论。”
下午2时10分左右,省旅游局领导与导游代表对话后一起回到戏院,导游代表上台逐一宣读了省旅游局的12条解决意见。聚集了近千名导游、司机的戏院,开始出现掌声。
大约下午3时30分,司机代表也回到戏院,宣读了省交通厅的4条意见。
随着对话双方的散去,关于海南旅游走出困局的讨论却刚刚开始。
不堪重负的旅游车司机
促成这场对话的,无疑是不堪重负的旅游车司机。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就坦言相告,现在一个导游,尽管收入大不如前,但一个月收入至少仍有几千元,而海口市人均月薪700多元,导游仍然是高收入阶层,“尽管导游现在收入没以前高了,有怨气,但更有怨气的是旅游车司机,因为觉得活不下去了。”
林师傅开的是一辆31座金龙旅游车,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每月需交纳的固定费用为:公路基金+养路费3750元,车队管理费290元,维修保养费400元,合计4440元。
11月林师傅共出团5个,与导游分账后,毛收入1.1万元,油钱花去3400元,11月林师傅的利润为3160元。
林师傅的车2001年所购,车价26万元,8年期的旅游车牌照12万元,合计38万元,如果平摊到每个月,成本将近4000元。如此一算下来,每月是一个亏损局面。
林师傅因为是一次性付款购车,现在尚能维持,一位旅游车司机告诉本报记者,最惨的是按揭购买大金龙豪华旅游车的车主。粗略一算,每月开支就达2万多元。
事实上,在旅游产业链条中处于低端的司机,个人的投入与风险也最大,尤其是旅行社和导游现在不愿预付车资,转而拉司机“赌博”之后,司机的处境越来越不利。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用于三亚“一日游”的500辆专线车已在全省运营,再加上市场上还有数百台“黑车”,旅游车司机感到,这两者运营成本远远低于自己,是一种不公平甚至非法的竞争。
对旅游车司机进行压榨的,还有数量众多的“皮包中介车队”。这些掮客以向旅行社交纳押金等方法,取得调度和分配旅游团的权力,再要挟司机向他们交押金,押金数额少则2万元,多至10万,已经类似于变相集资。
种种盘剥导致司机们的不满情绪不断累积。今年年初,司机开始投书媒体,到有关部门上访。9月3日,数十名司机曾到省旅游汽车协会上访,并提出了改变“填坑团”游戏规则、减少公路基金收费、打击黑车、允许旅游淡季车辆报停等几项要求。其后,数百名司机还联名向省人大、省交通厅等机构提交了书面材料。
某旅游车公司刘中(化名)告诉记者,“公路基金按每月120元/座位的标准对旅游车收费,一是明显过高,二是有明显不合理之处。”
林师傅算过一笔账,与每日运行的海口—三亚客运车相比,旅游车与客运车的里程相差4倍,却要交纳几乎一样的费用。(注:旅游车交费折扣为75%,单线客运车为73%)一辆旅游车,已经办理了由交通部门颁发的价值十多万元的旅游车牌(注:非公开拍卖,而是黑市炒作之后的价格),现在每年还交纳近5万元的交通收费,明显过高。
显而易见的问题,却迟迟未能得到解决。刘中认为,只要涉及既得利益,无疑就很难推动,比如下调4%,每辆车将少交200多元,以1800辆车计,意味着每年少了400万元,而海南全省的财政收入也仅40多亿元。
回顾这场对话,一位政府官员深有感触地告诉记者,对待矛盾,决不能用拖延和置之不理的方式来回避,可以想象,如果当时有了明确的回复,或者至少有了通畅的沟通,都可以将事件消除在萌芽状态,这一事件的产生和解决都说明,沟通的渠道有时甚至比结果都更重要。
“填坑团”
在此次对话中,司机和导游们提交的16条意见,第一条就是“坚决查处旅行社违规实行零团费、负团费的行为”。
何谓“零团费”和“负团费”?一位旅行社负责人举例,南京一个旅行社组团到海南旅游,南京的旅行社负责游客的往返机票,而海南的旅行社不收一分钱,却负担旅游团的吃往行所有开支。负团费则是本地旅行社除负担这些开支外,还按游客数给南京的旅行社回扣。
这听起来简直像天上掉馅饼——游客有时只需付往返机票钱,就可以住三星级宾馆,吃免费大餐,坐豪华旅游车,畅游海南4-5天。难道海南人民如此富裕好客,旅行社如此大公无私,以致掏钱“请”人来海南旅游?
导游小李揭开了秘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背后就是“填坑团”这一怪异的经营模式。
“填坑团”这一名称,来自于这类旅游团首先得赚一笔钱填满开支,然后才是利润。这钱如何赚?小李告诉记者,“一是安排大量自费景点,二是安排大量购物点。”
这两类场所均按比例提成。例如景点的门市价为100元,导游往往可以50元拿到,而购物点则按旅游团购物总金额的25%提成。
这两者是“填坑团”的收入,减去吃往行的开销后,司机、导游、旅行社再按比例分账,如果收入大于支出,则可分得利润,否则司机和导游就得自行承担亏损。
在这一经营模式下,导游和司机开始感到巨大的压力。小李将之称为“赌博”。他刚接的一个江苏团可以形象地说明全过程:20名游客每人交纳1420元参加双飞海南游,一共游览5天4晚,住准4星饭店。而往返机票价格为1500元(含机场建设费)。
20个游客4晚的住宿、7个正餐4个早餐,一共开支约9000元,旅游期间,一共安排了12个自费景点、9个购物点,回扣提成共1.1万元。
利润2000元按五五分成,司机得1000元,仅够汽油费,导游得1000元,旅行社又按20元/人的标准从导游处收取400元。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经营模式下,组团旅行社并不承担风险——海南的接团社按人头给外地旅行社回扣,而海南社则从导游处按人头收费。
可以看出,由于掌握游客资源,在这个一级级向下延伸的链条中,外地社—本地社—导游—司机,像一个层层转嫁风险的食物链。越向下利润越低,承担的风险越高。
当然这并不是说导游和司机就没有机会赚取利润。从小李的带团经验看,不时也可碰到“豪爽”的“购物团”,如果运气好,有时带一个团可以赚1万多元。
在业内对团的“质量”判断,一是来自哪个省,二是团员的职业构成。小李告诉记者,东北团的“质量”最高,北京等地也不错,“质量”较差的是西部一些省。
这点从“团费”也可看出,对于高质量团的东北三省,现在已经达到500元 / 人的负团费行情。也就是说,每接一个这样的团,海南的旅行社要按500元 / 人给当地社提成。
贵州在今年3月仍然是正团费(给海南社100元 / 人的地接费),到今年10月也变成了负100元。到目前仍然是正团费的,现在仅剩广东、广西这两个邻居。
“填坑团”这种经营模式,已经使旅游业相关各方几败俱伤。
游客表面上看得了实惠,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游客一次次掏钱看自费景点,一次次被逼进购物商场,原本椰风海韵的旅游,变成了一趟“欺诈之旅”。
导游无疑也憋了一肚子火。一位导游说,“我整天都在计算着会不会亏本,还要忍受游客的牢骚甚至辱骂,心里好受吗?更谈不上服务质量了。”
司机更不用说了,既要承担养车的费用,又要承担油料开支,还要交纳昂贵的税费,他们的成本最高,因而风险也最大。
处于链条上端的旅行社、酒店、景区景点,利润空间自然也越来越小,以致不时传出一些经营者转行的消息。
“子子孙孙”的旅行社
“要剖析旅游业的问题,就不能不谈海南旅游发展史,”海南旅游业一位资深人士说,“正因为海南的旅游业走在全国的最前面,因而暴露的问题也最充分。”
“零团费其实已经是全国的普遍现象,是旅游市场竞争白热化的表现,”这位人士认为,“而为什么在海南就出现‘填坑’这种极端现象,原因有二:一是海南旅游业的市场化程度最高,却又带有畸形;二是海南旅游只进不出,在全国市场中独一无二。”
海南旅游从1988年建省始,到1995年达到第一个高峰。省旅游协会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1993年,海南率先将旅行社审批制改为登记制,动员全民办旅游、全社会办旅游,使海南旅游迎来了一个大发展,旅行社数目也从建省时38家猛增到800多家。”
人人办旅游带来的后遗症,是导游队伍良莠不齐,旅行社鱼龙混杂,各种低档景点纷纷上马,这些正是此后“填坑团”生长的土壤。1997年,海南省决定恢复审批制,经过整顿,旅行社数目在1998年底减至158家,并持续到现在。
在16年的发展史中,至今让业内人士怀念的黄金岁月是1995年—1998年,而最凄惨的时间,则是去年的SARS时期。事实上正是SARS过后,为重启旅游市场,全国各地纷纷削价竞争。零团费、负团费此时开始出现,并愈演愈烈。
海南一个旅行社老总陈兵(化名)回忆,1995年,海南的地接价(本地接待游客的团费)为880元 / 人,到2000年全国旅游市场区域竞争激烈起来,地接价降到300多元,去年SARS之后,降到200多元,今年5月之后,降为零。
“那能不能不降价?”记者问。陈兵苦笑着回答,“游客可以马上选择不来海南,这就是市场规律。不仅是国内市场,国际旅游市场也在恶性竞争。从广州组团的泰国游,收费1800元,南京组团的泰国游,仅800元。欧州八国游收费6000元,马尔代夫双飞3000元。人家凭什么来你海南?”
“而海南在旅游市场中,讨价还价的力量又最弱,”陈兵告诉记者,“因为你的旅游业只进不出,处在最下端,总是得求省外旅行社给你客源,不像其他省市,起码相互间可以制约。”
而如果将这些因素归为外患,那么内患则是海南本省旅行社展开的一场自相残杀。这场残杀突出表现在旅行社的“子子孙孙”繁衍上。
按道理,海南只有158家经核准的旅行社。但导游小李告诉记者,“只要你想办旅行社,花五六百元租个桌子凳子,再加一部传真电话,就可以开工了。”
而且,海南最大的几个旅行社,你想用哪个牌子都行。小李告诉记者,“在它的公司租1平方米,你就成了一个‘销售部’,只要把传真件设计得漂漂亮亮,谁知道你就一个人?”
从记者的调查来看,进行这种挂靠或变相承包的旅行社,主要是几家大型国企。海南某国有旅行社,其“销售部”竟达到150多家,有的子社再次变相承包,还派生出“孙子社”。
有关部门的统计表明,全省虽然仅158家旅行社,但在旅游部门备案的门市部就达764个,其中经营性质的500多个。
“这些子社的经营成本极低,”陈兵告诉记者,“一个正规旅行社一年正常运营,各种费用最少6万元,而他们有什么费用?”
这些“子子孙孙”的旅行社,不仅在海南遍地开花,而且纷纷到全国各地成立“办事处”。发展到这一“繁荣”局面,低价竞争无疑是必然之势。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坦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祸根”,虽然旅游管理条例中明令禁止挂靠或者变相承包,但旅行社完全可以用“成立部门”的理由绕过去。2001年旅游部门处罚一个旅行社时,就遭遇这一尴尬,在行政复议中,旅行社要求旅游局拿出证据,证明它是变相承包,旅游局无疑找不到旅行社锁在哪个柜子里的承包合同,就此眼睁睁败下阵来。
但即使有这些困难,真要铁心来查也不是难事,这位资深人士说,“真正原因是这些大旅行社都树大根深。政府要从体制上理顺,法规上健全,才能使他们规范经营管束。”
关键在于理顺管理体制
引发司机们不满的,还有一个角色微妙的旅游汽车协会,这是一个被形容为“坐地收钱”的性质不明的单位。
尽管海南省1800多台旅游车,95%以上均为车主自费购买,但按规定,他们全得挂靠到旅游汽车协会名下的12个车队。
一位匿名的车队总经理告诉记者,对挂靠车辆按月收取管理费。本报记者调查发现,除三四个车队提供一些调度信息外,大部分车队没有提供任何服务项目,收费理由何在?
“旅游车协会代表谁?”协会李副秘书长回答本报记者说,“我们不代表司机,只代表12家车队。”
旅游车行业管理职能的错位,实际上是整个旅游产业管理的一个缩影。此次对话中,海南省交通厅和省旅游局,无疑处于矛盾的焦点,而更多的业内人士,已经纷纷将矛头指向旅游管理体制。
“我不赞同唱衰海南旅游业,”海南省一位官员认为,“事实上海南正处于旅游业改革的攻坚阶段,敢不敢继续走下去,是现在最大的考验。”
这位人士认为,从1993年改审批为登记制,到2001年取消定点管制,再到2004年首次召开产业发展大会,发布行业白皮书,海南旅游业一直领全国风气之先。
“这次对话暴露出来的,事实上是具体的管理方法和宏观的管理体制,都已经不能适应高度市场化的海南旅游业,”海南一位学者认为,“只有解决这两个问题,才能让旅游业真正健康起来。”
“旅游业是个大产业。”这位学者认为,它关涉到旅游、交通、酒店、餐饮、商店、景区等诸多环节,“而旅游局能管哪些?吃住行游购娱,六大要素中,旅游局最多只管了1个半。”
这一个半是“游和吃”,这位人士举例,旅游团出行,属交通厅的职权范围,购物买到假货,属工商局管;景区建设,地方政府在审批;餐饮,属卫生局和技术监督局……
就拿旅行社来看,对其经营资格的认定是旅游局,而其是否低价竞争,按理该物价局管,是否扰乱市场经营秩序,又该工商局来管理。职能交叉,却又没有一个宏观的管理部门,导致旅游市场乱象丛生。
“香港有旅游议会,可以宏观决策,我们能不能成立旅游管理委员会呢?”一位业内人士认为,“根据中国国情,只有建立一个管委会,并由分管旅游及旅游相关产业的领导来主持,才能在现实体制下解决一些问题。”
事实上,海南省新一届政府对此予以了高度关注,今年5月28日,海南召开16年来第一次旅游产业发展大会,新任省长卫留成就一口气指出了规划水平不高、资源开发水平不高、管理能力不高等5大问题,并要求从战略和全局高度,对海南旅游业予以改革。
此后,海南省旅游行业开始了大整顿,从清理“黑导黑社”入手,给每位导游颁发一个印有彩色肖像的中国农业银行卡,与资格证等配套使用,使造假证者不敢再随意仿造,毕竟伪造银行卡属于扰乱国家金融秩序的重罪。此举一下清理了1000多名“黑导”出局。
海南旅游业刚拉开整顿序幕,一位业内人士认为,这将有助于使海南从旅游大省成为旅游强省。他说,辩证地看,或许正好可借对话推动治理整顿,“如果把这视为产业升级中的一次阵痛,我想反而是件好事。”
( 责任编辑: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