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结论是,如果艾滋病控制不好,有可能把中国这几十年来改革开放的成果都吃掉。所以,在艾滋病疫苗上我们不能再等了
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4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国际艾滋病研究领域公认的先驱麦克斯·艾塞克斯(Max Essex)用他缓慢却充满权威感的声音向我推荐吕亦晨:想了解疫苗,你该见见Lu。
下到3楼吕亦晨的办公室,书籍和文献从桌上铺至窗台。吕亦晨的一半头发已经变白,在他这个年纪,有点显眼。
事实证明,著名生物学家牛满江教授1981年的那次南开之行没有选错人。当时,生化系三年级学生吕亦晨和另一名同学脱颖而出,被选为交换生赴美国费城坦普尔大学攻读学位。在坦普尔顺利读完博士,吕亦晨1987年起在哈佛公共卫生学院做艾滋病分子生物学博士后。18年来,他一直在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从事医学和艾滋病病毒研究,确立了在世界艾滋病疫苗研究领域的权威地位,曾担任美国总统顾问团艾滋病防治专家委员会成员。
自1999年中国进入艾滋病高发期至今,吕亦晨一次又一次回到中国,足迹遍布新疆、云南、广西等16个省市和自治区。
人物周刊:从1984年美国发现第一例艾滋病起,您就进入了这一领域,是最早接触艾滋病病毒研究的中国人之一。20多年过去,我们今天看到您的成绩单非常突出:4项(美国)专利、3本科学专著、20多篇核心期刊水准的论文。很想了解您在疫苗方面的工作。
吕亦晨:我做的是重组蛋白疫苗,是美国国立卫生院(NHI)资助的,做了十多年。1999年,论文发表在PNAS上,全称叫Genetically Detoxified Anthrax Lethal Factor(简称GDALF),简单地说,十多年的工作就是这个,利用炭疽杆菌致死毒素的方法制作新的疫苗。
这个疫苗2002年就在美国陆军医学研究所生产出来了。
艾滋病一直是美国军方研究的重点,因为在伊战之前,军队伤亡最大的病因就是艾滋病。
2004年初,通过FDA批准(程序是:提交申请,30天内若没有收到FDA表示反对的书面信函,即为通过)之后,美国陆军医学研究所在美国的志愿者身上完成了一期安全性试验,已经生产的疫苗量足够在非洲做三期试验。
这项技术已被美国一家生物制药公司买断。招标时,也有中国大陆和香港的制药公司表示兴趣,我曾建议评标委员会考虑中国,但根据美国的法律,美国公司有优先权。
我现在做的所有工作只为了一件事:尽快将这项技术引进中国,也就是说,用在美国生产出来的疫苗拿到中国去做,这首先需要政府之间的沟通,然后是技术平台的建立。
人物周刊:有一种实用主义的观点,认为我们国家目前有许多更要紧的事要做,没有必要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来研制艾滋病疫苗这个看起来还很遥远的东西。
吕亦晨:我的回答是,你等不起。举个例子,乙肝的疫苗在美国上市是1984年,真正在中国儿童中大面积使用是1994年以后,等了10年,因为乙肝疫苗最开始在美国上市的时候是180美金,1994年后中国降到几十元人民币,现在降到差不多10元人民币。这实际就是一个经济问题。假设疫苗问世我们要等5年,然后因为经济问题我们再等10年,在这15年会有多少中国人感染艾滋病?
SARS才感染8000人,就有可能把中国的GDP下降一个百分点。现在大家都相信了,一个公共卫生事件完全有可能造成更大的社会影响。我的结论是,如果艾滋病控制不好,有可能把中国这几十年来改革开放的成果都吃掉。所以,在艾滋病疫苗上我们不能再等了。
这几十年来,中国的疫苗研发以预防为主,对高精尖的科研投入比较少,生产厂家与美国的差距非常大,现在的问题是要追上,而不是世界先进技术降低标准来俯就中国疫苗生产现状。尽管我们有6大生物制品公司,但至今,没有一个中试开发基地的科研水平达到国际先进标准。我认为,机会在中国。
人物周刊:我刚才看了一些资料,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哈佛大学艾滋病研究所将重点放在非洲,譬如南非,博兹瓦那。
吕亦晨:麦克斯跟我周日刚从博兹瓦那回来,麦克斯曾在那里呆了整整1年。博兹瓦那的经济水平全非洲第二,GDP比中国高4倍,1989年才发现首例艾滋病,但这个国家1997年进入了高速增长期,现在39%的妇女HIV阳性,也就是说,进入产院分娩的每两三名妇女中就有一个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情况已经不可能比这更糟了。这个事实也打破了一个固有概念:艾滋病只发生于那些贫穷的国家和地区。
人物周刊 :您刚才说,机会在中国。
吕亦晨:这话,我2001年就说过(2001年,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艾滋病会议上,吕第一次公开提出,如果中国政府给予重视,中国有可能首先研制出艾滋病疫苗。这一论点当时在国内外引起震动)。
从大环境看,中国人现在的生活水平、教育程度,中国的疫苗产业、公共卫生防疫系统,制药工业,放眼看去,有哪几个发展中国家是这样?所以中国有能力把艾滋病控制在最小的危害程度。中国现在是Unique Position,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够自己研制出安全有效的艾滋病疫苗,输出到非洲和世界其他国家,估计全球有20亿人受益,换句话说就是全世界有20亿人受到艾滋病的威胁。
从艾滋病本身状况看,中国有高感染率的局部地区和人群,某些生物科研技术水平又跟美国比较接近,在设施和可训练的人员方面远比非洲有优势——如果我们想在非洲建一个中试基地,惟一可能的选择是南非;但在疫苗开发和生产能力上,它的硬件软件都不如中国,首先液氮(-120摄氏度,以存放所有样品)的供应就跟不上。
(拿过一本设计草图)这是我们和香港一个大集团合作,在海口建一个疫苗中试基地,它将成为国内第一个与国际同步的高精尖研发机构,估计2006年5月可以投产。(指指窗台上半米高的文件)我现在做的这些Paper Work,是为了让海口基地以国际标准为起点。
人物周刊:海口基地一旦建成,意味着中国在疫苗研制方面距离“第一”又近了些。但我想知道,您对未来海口中试基地的这株哈佛技术、美国陆军生产的疫苗本身有几分把握?
吕亦晨:我无法给你数据。因为这项被引入中国的技术并不是完全成熟的,它仍需要探索、尝试。我是希望中国有一个自己的高级中试基地,加入国际艾滋病疫苗研究的先进行列。
人物周刊:作为一个科学家,在把自己的研究转化为生产力的过程中,免不了要跟大财团打交道,我知道美国国立卫生院(NIH),VRI和AVANT等大的制药公司都曾经资助过您的科研,现在的海口蓝图也要首先解决财力的问题。您参与这些洽谈过程吗?有何感受?
吕亦晨:确实有一些爱国商人和大的财团非常愿意支持科学研究,像香港的这家集团,曾经捐助了中科院数学所的建设,前一阵还出资用于故宫的修缮。但像他们这样的只是少数,我在寻求资助的过程中确实感到艰苦,经常是无功而返。有时候坐在那里开两天会,我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我必须在场,因为有一些事情要听我的意见,这是必要的。我现在90%的时间还是在实验室里搞研究。
桌上两张照片,有些熟面孔。
人物周刊:这是桂希恩,这是高燕宁,这是……
吕亦晨::哦,哈佛搞了两届培训班。这些人,都是国内艾滋病领域的中坚,我把他们聚在一起,有卫生厅副厅长、大学教授、国内最优秀的临床医生,也有河南乡卫生院的村医。文楼村卫生院的笔记本电脑和电教设备有些是哈佛寄过去的。
人物周刊:我年初刚去过。电教室很明亮,有大银幕,几排椅子,每周固定日子放艾滋病宣教片,平时放放电影。
吕亦晨:太好了。
附记:目前,还有两株疫苗正在申请临床:何大一所在的纽约戴蒙德艾滋病中心研制的疫苗和邵一鸣团队研发的“天坛株”疫苗。前者,2004年已获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同年底在纽约开始一期临床试验;而“天坛株”我国拥有全部知识产权。 (责任编辑:丁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