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思想之鄢烈山专栏

　　有条新闻《11月女儿患病住院　贫困父亲写信遍求中国富豪》在网上颇受关注——吉林省梨树县一位41岁的刘姓农民，11个月前又得了一个女儿，但2个月后发现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先后3次住院，找亲友借的6万多块钱几天的工夫就没了，现住沈阳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刘家年收入仅4000元左右，但他一心要救孩子，无奈中给“中国富豪”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公司总经理施正荣等6人写了求助信，至今没有回音。编辑问我对此事怎么看，有无感受可写。看了报道，我有很多话想说，因为此事触发我直面长期以来的道德尴尬和思想困境。

　　单位里不时有募捐活动，给贫困地区，给灾民，给“希望小学”等等，我似乎应该捐，也有充分的理由不捐。我年近八旬的老母卧床不起、姐姐骨折无钱治，大外甥女要动手术，四代穷亲戚几十家，无钱看病、无钱上学的十几人，我这个混得稍好的鄢门长房长孙，对至亲骨肉的困窘无动于衷，却把钱捐给一个无名无姓的“木箱”，这能叫行善吗？每天从单位回家、每晚过立交桥去散步，都能在马路边看到哀哀告乞的残疾或老弱者，掏钱还是不掏？多半是扭转头并低首赶路，像做贼似的……情实不堪。

　　然而，看了网友的跟帖评论，我不打算“整理”这种心思了。我为网友们的理性而感动，我要借此机会为他们讲几句公道话。

　　近年有些人总是说“群众”特别是网民中有一种“仇富情结”，最近更有一些知识精英搬出“民粹主义”的帽子来吓人，说是要警惕“民粹主义”干扰中国的发展:在关于国有资产流失的大讨论中有人这么讲，在对教改、医改的取向性辩论中有人这么讲，对于呼吁更多关注公平的“穷人经济学”也有人这么讲。

　　可是，请看本文截稿时网友的评论(像体操计分一样去掉极端的两头，选取代表大多数的观点):

　　［211.160.91.*］认为:支持(22)孩子真是挺可怜的，但那是他们第几个孩子？他们那里没有搞计划生育吗？为什么越穷越生呢？

　　［222.66.54.*］认为:支持(18)透露求救富人的名字真是敲诈，虽然值得同情！

　　［218.22.3.*］认为:支持(18)……假设一个富豪有1亿资产，救助100个十万元需求的等待救助者就倾家荡产了。中国需要十万元及以上额度救助的人们是100的多少次方？其次，1亿元资产下生存的员工到哪里去？再次，所谓富豪，他们也是人而不是神。不应该把政府应该承担的国民医疗福利体系的缺失转嫁给所谓富豪群体。

　　谁有资格说这些网友没有同情心？关于活人被子女送去火化、天价医药费、穷打工妇溺死亲儿等新闻，网友评论几乎是一边倒地站在弱者一边。但对于这个个案态度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有三言两语，点到为止，但基本态度是很明确的，道理也讲得比较到位，与我的看法差不多。

　　我怀疑这是媒体“策划”的社会新闻，为刘姓农民提供了6大富豪的姓名和地址，这种指名道姓的募捐方式确是有“新闻点”。至少将这6人的姓名公诸报端是报社的决定。将他们置于舆论的炉火上烤，不是一般的道德上“将军”，而是几近敲诈勒索。“施总经理，我此刻与你联系，就是希望你能伸出援助之手，奉献一颗爱心，救救我的孩子……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我一个农村人，没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上哪去弄这么多钱，求您了！……”这种强讨恶要的话是不是真出自刘姓农民手笔？至少这家报社这么刊载实在不该。

　　从以上支持率颇高的网友评论帖子里，看得到一点“仇富情结”吗？他们或设身处地站在富人角度考虑，或从企业(老板财富)与职工(提供就业机会)的角度看问题，视野开阔。这足以表明他们“仇”的是权钱勾结鲸吞公有资产而暴发的富人。不“仇”那样的富人还有天理吗？

　　至于“民粹主义”的说法，忽然热起来，逼我正在看这方面的书，包括《列宁选集》第二卷中《纪念赫尔岑》、《中国的民主主义和民粹主义》、《两种乌托邦》等篇。恰如“时代生活公司”版的《人类文明史图鉴》(中文版第19册P53)所说，“民粹派”是社会民主党人(苏共前身)对社会革命党人等“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贬称。苏俄的历史这里几句话讲不清，且说中国吧。以工农兵对大学“上管改”为标志，以电影中举着手上老茧说“这就是资格”为象征，“文革”中工农兵地位似乎很高，但那不过是要工农兵做专政的工具或道具，算不上真诚的民粹主义，而是专制主义。如今人们包括众网友，根本没有要求工农兵有那样的“政治地位”，只是要求给农民工发足工资，只是要求卖掉国企时不要太黑，让工人们有点知情权、发言权，只是要求给劳动者最起码的社会保障和基本的受教育机会。若给这么低微的吁求之声戴上“民粹主义”的大帽子，扪心自问，不嫌太高太大且良心大大地坏了吗？

　　(作者系知名杂文家)

　　本版言论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责任编辑：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