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中国制药公司在全球维生素C市场上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现如今，中国俨然就是全球维C市场的“欧佩克”。

    如今美国市场上超过85%的维C都来自中国制药厂。就像欧佩克可以影响全球油价一样，中国企业也可以左右全球维C市场的价格走势。自从2001年中国四大药厂签约之后，现货维C价格就从每千克不到3美元一路冲高至9美元。

    在美国，如果企业间的合作导致产品售价上涨，就会被视作违法行为。目前为止，约有6起指控中国维C制造商的民事诉讼已被送交至美国的各级法院。据知情人士透露，得克萨斯州的联邦检察官也在调查类似的指控，但美国司法部尚未决定是否提起刑事指控。

    随著中国制造业大国身份的崛起，中国在决定工业产品及消费品定价方面的能力稳步提升。因此，从维C到炼钢用的矿石，中国制造商越来越多地与西方反垄断法发生了碰撞。这些法律纠纷可能成为中美关系的另一个摩擦点，而两国关系已经因纺织品关税和贸易逆差等问题屡屡经受考验。

    中国企业否认违反了美国的法律，并聘请了美国的律师事务所为其辩护。预计这些中国公司将辩称他们是中国政府代理的身份，不受反垄断法的辖制。一位中国业内管理人士称，这几家公司提价是因为不想被扣上“倾销”的帽子。

    有迹象表明出现在维C产品上的这一幕可能在中国其他出口商品上重演。行业机构的网站上刊载的一次会议纪要显示，业内企业表达了效仿维C行业进行行业自律的热切期望。之后，止痛药扑热息痛的价格就调高了20%。糖精、人造纤维和镁砂等产品的中国制造商最近也组成了类似的联盟。中国的镁砂生产商也已在美国被告上法庭。

    谈到糖精，中国的糖精生产商曾一度被美国商务部指为倾销。2003年3月，中国5家糖精公司在准政府机构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下成立了糖精分会，宣称低价策略已不合时宜，因为他们的市场占有率已经超过了美国和韩国同行。

    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网站上刊载的某次糖精分会会议纪要显示，“由于内部的无序竞争……各类企业损失了巨额利润，而且还不得不支付美国政府征收的反倾销关税。”糖精生产企业同意调高出口价格，并表示自律机制应持续到2004年，以避免厂商之间过度竞争而自相残杀。

    提起首宗针对中国维C和镁砂生产商民事诉讼的华盛顿律师威廉?伊萨克森(William Isaacson)表示，这些诉讼案不是互相孤立的。他认为，“一旦中国企业控制了市场，（提价）将成为他们的惯用手法。”他提起的维C案目前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联邦法院候审，镁砂案在新泽西州纽瓦克美国地方法院候审。

    美国法院在反垄断案中正越来越愿意跨越国界行使其管辖权，特别是美国消费者受损的时候。需要维C的美国企业包括各种保健品、软饮料和宠物食品的生产商。

    垄断在中国经济的部分领域依然存在，虽然从1998年起行政定价就已经被取消。北京正在起草一份全新的反垄断法律，但被迫放弃行政定价权的不同政府机构间的争执使该法律迟迟得不到实施。不清楚这部新的法律是否能阻碍维C市场的价格串通行为。

    中国国营药厂从1958年开始生产维C，用于满足国内需求。70年代末，中国政府研究人员发现了一种加快基本生产工艺的方法，即通过维C酸发酵生产。此后，中国公司的维C生产就从五个步骤减少至两步。

    因此，维C是中国自主知识产权开发的首批西药之一，相对外国竞争对手具有显著的成本优势。凭藉著这项新技术，中国医药公司开始拓展海外销售市场。出口利润的美好前景引来了新的生产企业。生产线迅速增加，产量随之激增。

    东北制药集团(Northeast Pharmaceutical Group Co.)是首批出口企业之一。该集团位于距北京东北800英里的工业城市沈阳，是中国最大的维C厂商之一，自称拥有中国最知名的医药品牌。东北制药集团的员工人数有8,000人，产品从抗生素到抗艾滋病药物AZT等等。维C是该厂最畅销的产品，年产量超过15,000吨。

    1997年的一场反垄断风波让中国维生素厂家渔翁得利。美国司法部经过长期的调查后，认为欧洲和日本公司在包括维C在内的许多维生素产品上存在价格勾结行为，随即提起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刑事反垄断诉讼，导致近10亿美元的政府罚款和多名管理人士入狱。

    欧洲和日本的价格同盟纷纷垮台，中国公司的低价维C趁机大量涌入美国市场，导致欧洲和日本大批制药厂相继倒闭并掀起业内并购浪潮。此前一直受到欧洲和日本大型竞争对手压制的中国公司迅速占领了全球市场的大部分领地。

    维C价格从欧洲和日本价格同盟于1996年约定的每千克12美元迅速下降。到2001年年末，激烈竞争已导致价格跌至每千克2.80美元。（1千克等于2.2磅）

    知情人士称，当时中国政府就曾告知中国的维C厂家注意应对西方的倾销指控。他们说，中国的维C厂家将此理解为应协调提高价格。

    独立智囊机构上海世界观察研究院(Shanghai Academy for World Watch)院长、前中国贸易官员马晓野表示，政府常常鼓励中国企业注意相互协调，避免可能引起反倾销税的价格战，而他认为这种做法是合法的。他说，这些要求并不具有约束性，而且行业组织往往也不会设定具体价格。

    马晓野表示，这些努力通常不会产生任何协定。“维C是个例外，因为这个行业里没有几家公司，”马晓野说，因此他们更容易达成一致。

    2001年11月，中国四大维C厂商成立了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维生素C分会，并在商会的中文网站上宣布了一个稳定和提高出口价格的自律协议。

    没多久，维C的现货价格就涨到了每千克7美元的高点。到2003年，需求上升以及供应短缺又进一步推高了维C价格。

    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的法律部主任官宁云否认了商会制定价格的说法，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是市场力量推高了价格。”

    美国民事诉讼的文件显示，这一轮价格上涨促使部分中国厂商通过降价抢占了市场。美国进口数据显示，2003年年中维C价格有显著回落。

    美国民事诉讼的文件称，2003年11月，中国维生素C分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与会企业再次协议决定不降价。到当年12月底，现货价格涨到了最高每千克9美元。随著2004年年末美国律师开始准备提起诉讼的时候，维C价格又开始下滑，可能有部分厂商没有坚持承诺。近几个月来，随著反垄断调查加剧，美国的维C价格已跌至最低每千克3.80美元。

    大宗买入维C的美国公司在价格大幅波动中苦不堪言。“我们曾经支付每千克4美元的价格，一年内就涨到了8美元，”得克萨斯州Animal Science Products Inc.的副总裁布莱德雷?雷诺兹(Bradley Reynolds)表示，成本上升导致公司利润下滑。这个家族拥有的饲料添加剂生产企业为鲶鱼养殖户、宠物食品生产商等客户提供添加了维生素的饲料。

    雷诺兹的家族公司是针对中国维C生产厂家的一宗民事诉讼中的主要原告。该公司曾在针对欧洲厂商的维生素诉讼中赢得赔偿金。雷诺兹不愿透露那笔赔偿金的金额，但表示并没有达到欧洲厂商由此获利的金额。

    饲料占美国维C消费的10%左右。大约三分之一的维C用于食品和饮料生产，作为防腐剂和营养成分。其余维C用在药品和保健品中。

    美国企业界针对中国公司提起的反垄断诉讼越来越多，这也使得许多美国律师纷赴中国为中国企业辩护。最近，一些寻求为中国镁砂生产商辩护的律师就参加了中方企业在北京举行的一次遴选。第一轮是在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China Chamber of Commerce of Metals, Minerals & Chemicals)的礼堂进行30分钟演说。随后，在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伴随著阵阵菊花茶的香气，律师们分别就各自的辩护策略进行说明。

    据美方参与者称，中方管理人士很少发话，但似乎理解了每个字。中方律师紧密围绕美国法律向美方律师提问，并提到了最新的一些案例以及法学评论文章。中国维C厂家也举行了类似的律师事务所遴选会。

    有些律师认为，反垄断法律对于中国公司来说基本上还很陌生。“今天的中国就好比10年前的日本和韩国，他们对这些诉讼以及可能导致的刑事调查的严重程度并没有充分认识，”Paul, Hastings Janofsky & Walker LLP的律师克比?贝何(Kirby Behre)表示。该事务所在中国有众多的客户。

    代表中国东北制药集团的Greenberg Traurig LLP的纽约律师詹姆斯?瑟罗塔(James Serota)拒绝置评，理由是民事诉讼仍在审理阶段。其他被诉的维C制药商也拒绝置评。

    许多公司以前都说过他们没有不当行为。在中国官方新华社去年6月的报导中，东北制药集团称这些诉讼毫无根据。石家庄制药集团有限公司(Shijiazhuang Pharmaceutical Group Ltd.)称，这些诉讼是故意挑衅。

    从东北制药集团最近向马萨诸塞州州法庭递交的一份法律文件中，也许可以看出一种可能的辩护策略。这份文件称，东北制药集团受沈阳市政府监督和管理，应被美国法院视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府代理或机构。

    根据国际法，主权国家不受他国反垄断法律的约束。这也是针对欧佩克的反垄断诉讼被屡屡驳回的原因。东北制药集团在法庭文件中称，中国的这些维C厂商虽然有众多不同的股东，但都受国家官员的监督和管理，多数股股份仍由政府团体持有。

    这些关联现在还有多紧密不得而知。沈阳市政府的一位高级官员表示，政府已不再“干预”企业管理。“我们不参与价格确定，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这位官员表示，“怎么赚钱，他们就怎么做。”

    对这种不受管辖的辩护，原告方律师预计将反驳称，这不适用于参与纯粹商业活动的、由国家或国有企业间接持股的公司。

    中国的各级商会将在诉讼中发挥重要作用。许多此类价格协定都是在它们的支持下制定的。如今，各级商会正略显笨拙地将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旧角色与代表中国新兴私营经济的新功能融合在一起；在旧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各级商会的职责是制定价格和市场标准。在某种程度上，商会代表了中国这个已然举足轻重的贸易伙伴国正在经历的学习过程缩影。

    “中国的商会有双重角色，”清华大学(Tsinghua University)公共管理学院(School of Public Policy & Management)副院长王名表示。

    美国出庭律师正在对其他中国行业展开调查，搜寻价格串通行为的证据。在对中国维C厂商提起诉讼的律师事务所中，Boies Schiller & Flexner LLP和Cohen, Milstein Hausfeld & Toll PLLC这两家以前曾为美国公司打赢了针对欧洲维C价格同盟的案子，取得了12亿美元的和解金。美国原告公司包括制药巨头雅培制药(Abbott Laboratories)和谷类食品公司General Mills Inc.。

    正在对中国维C厂商进行调查的美国检察官和联邦调查局(FBI)官员也正是上次打破了欧洲维C价格同盟的原班人马。但串通价格的刑事诉讼案要胜诉非常困难。调查人员往往无法接触到相关证人和证据。而且，刑事反垄断诉讼还会牵扯到种种政治和经济影响。

    “这些民事诉讼可能会继续下去，”Paul, Hastings的律师贝何表示，“但政府是否会提起刑事诉讼依然是个政治问题。”

    在得克萨斯州拥有饲料添加剂公司的雷诺兹并不认为这有多么复杂。他说：“如果中国要参与世界竞争，就必须遵守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