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期《外部观察》里，我指出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捷径是通过引入世界级的竞争来抓住世界级的机会。世界级的竞争是什么？不就是多建几个股票交易所吗？不就是允许上海交易所与香港交易所直接竞争吗？

　　不就是让内地公司可选择在香港上市吗？不就是让中国股民可以投资海外上市的中国公司吗？是的，这些鼓励竞争的政策都是世界级竞争必须有的，但这些还远远不够！资本市场制度的竞争不仅仅是在投资者、证券公司、上市公司、投资银行及交易所这个层次，更必须在证券市场监管这个层次。中国证监会也必须面对竞争！

　　资本市场制度演变的方向及细节都牢牢地掌握在证券监管机构的手上，这在全世界都一样，在中国更是如此。在行政、甚至财务方面，中国证监会间接或直接地控制了上海及深圳交易所，也控制了大部分的国内投资银行及券商。如果证监会是父母官，两个交易所、券商、股民及上市公司就是其治下的“子民”。中国证券市场这个大家庭，由于行政及利益的关联，在过去十几年，不知不觉地踏上了同一条大船，大家同舟共济，曾经创造了资本市场快速成长的奇迹及丰厚的回报，但也因为血缘关系太近，父亲与儿子之间，兄弟之间，在困难的时候，难以忍痛割爱，无法展开你死我活的市场竞争。结果，在逆境中这个大家庭求胜心切，达成了一个共识：只准成功，不准失败。问题就出在这里：不准失败的竞争，根本就不是竞争！没有输家，哪里有赢家？由于中国证监会父母官的地位坚固，中国证券市场的系统风险反而不断增加。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再呼吁中国需要更多的交易所———更多真正独立经营且相互竞争的交易所，好让更多的高素质的公司上市，并让低素质的公司除牌。我们对银行的数目没有限制，甚至对电讯公司及石油公司的数目也没有限制，为什么要限制交易所的数目？现代股票交易所其实就是一家提供信息及证券交易服务的上市公司。中国人民银行及银监会最近几年开始淡出其父母官的角色，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银行数目及种类的增加，包括外资银行及非国有股份制银行的出现。当中国证监会需要监管十几个境内具有独立股东的股票交易所及一些境外交易所在中国大陆的相关业务时，它就必然有勇气关掉一批不合格的交易所及不合格的券商。那时，相比之下，上海和深圳交易所或许在竞争中成为中国最成功的股票交易所。

　　有些读者可能觉得我这里的批评及分析太离谱，像天方夜谭，难道有一天中国会允许有几个独立的相互竞争的证监会存在？会允许交易所选择证监会及其相应的证券监管制度？是的，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请仔细想想，中国其实已经存在三个独立的、可以相互竞争的证监会，及不少于三个可以相互竞争的交易所，它们分别坐落在中国大陆、香港特区及台湾地区。由于历史的巧合，中国实际上发展了三套独立的、相互竞争的证券市场制度体系。其中香港的体系已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被世界级的投资者、上市公司、投资银行及交易系统选择为它们的资本交易平台。只要中国证监会及相关监管机构允许中国股民买卖在香港上市的中国公司股票，中国大陆的证券市场体系就必须同香港特区的证券市场体系展开全面的世界级的竞争。中国证监会与香港证监会就必须通过在制度方面的竞争来吸引交易所、交易平台、上市公司、投资者及中介机构。我认为，正是因为担心这两个证券市场体系之间直接竞争的压力，允许中国股民买卖海外上市中国企业股票的政策迟迟不能出台。这种害怕竞争、阻碍竞争的政策取向，如果持续，可能令中国失去成为世界级资本市场的机会。即使在今天，如果把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三地上市公司的资本总量加起来，其规模已经可以进入世界前五名，仅次于美、日、英、德。如果中国现有的三套证券市场体系可以通过实质性的竞争来健康发展，中国资本市场的规模及素质可以在我的有生之年超过美国！

　　以上的分析并不是我的一家之言。美国研究公司法的权威，耶鲁大学法学院Roberta Romano教授最近发表一个研究成果，建议美国各个州与美国证监会都可以监管企业的证券发行及交易（英文书名“The Advantage of Competitive Federalism for Securities Regulation”）。在美国，每个州都有自己的公司法，企业可以自由选择在任何一个州注册成立公司，并接受当地公司法的约束及监管。在1933年以前，企业股票的发行及买卖，都是按照某个州的公司法的规定来监管的，因为当时还没有美国证监会。直到1933之后，针对股市在经济大萧条之后秩序紊乱的局面，国会才通过了《证券法》及《证券交易法》，并成立了美国证监会。在此之后，各个州的公司法对证券发行及交易的监管权力就让渡给美国证监会了。

　　Romano教授根据大量的实证研究及分析得出结论：美国应该允许各个州及美国证监会在监管公司证券的发行及交易方面有竞争，因为美国公司法及证券监管的历史证明监管机构之间的竞争有利于制度的改进。

　　由于历史及政治的原因，我并不认为美国国会会在不远的将来打破美国证监会的垄断。而中国两岸三地证监会之间的竞争却是可行而且可能的，这是我对中国证券市场发展的前途充满信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作者为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副教授、电子邮箱xiaogeng＠hku.hk）

(责任编辑：陈晓芬)